大渊王朝,云镇青田村。
“哥!哥!回家吃饭啦!”
一个穿着满是补丁粗布衣裳的小女孩,站在山坡下,仰着小脸朝上喊。
“知道了!”
王安回过神,应了一声。
王安,或者说现在的二蛋,来到这里己经两天了。
“唉,来都来了,二蛋就二蛋吧”
二蛋低声咕哝了一句,拍拍屁股上的土,跟着妹妹小花往家走。
所谓的家,就是村尾两间破败的茅草屋,围着一圈稀疏的篱笆。
大点的屋子挤着一家西口,小间堆满了柴火杂物。
刚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院门,就看见娘亲李燕正弯腰在露天的土灶前忙活。
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映出她瘦削的脸颊,额上沁着细汗。
“二蛋回来啦?”
李燕听见动静,首起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真心的笑容。
“饿了吧?快去屋里把三蛋叫醒,饭这就好。”
李燕才二十五,看着却比实际年龄老不少,身子骨单薄得像根芦苇,风大点都怕吹折了。
刚刚叫他的是他二妹小花,七岁,屋里还睡着个五岁的三蛋。
“娘,咱家……”
二蛋看着灶台上那点可怜巴巴的糙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家为啥落到这步田地,他脑子里清楚得很。
一个月前,他那好赌成性的爹王远,偷了奶奶收着的五两银子救命钱去赌坊,输光了还骂人家出老千,结果被赌坊打手活活打死。
草草埋了他爹,奶奶看他们娘几个的眼神就跟看脏东西似的。
没过两天,就把村长和老辈子请来,硬生生把他们二房“分”了出来。
李燕当时哭得死去活来,求奶奶别赶他们走。
可奶奶心硬得像石头,半点没松动。
二蛋和小花、三蛋还懵懵懂懂,只知道天塌了。
最后,除了身上穿的、盖的破被子,就给了半袋子快见底的糙米,几个破陶罐。
还是村长看不过去,帮他们争了一把豁口的破柴刀,又让住进了村尾这间早就没人要的破茅屋。
铜板一个都没给。
二蛋到现在还记得奶奶那恨不得生吞了他们的眼神。
“娘,咱家米缸快见底了。”
饭桌上,小花看着自己碗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和几根野菜,小声道:
“我……我下午再去山脚转转,看能不能多挖点野菜回来。”
李燕端着碗的手顿了顿,脸上愁云密布,长长叹了口气:
“唉……娘知道了。等会儿娘也去东头李婶家看看,看看能不能讨点菜籽回来。这屋前屋后,好歹能种几棵……”
二蛋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把碗里那点汤水扒拉干净。
说什么都是虚的,得想法子弄点东西。
吃完饭,二蛋拿起那把豁口的柴刀和背篓,走出院子。
他们家紧挨着村尾的山脚,北面和西面都是山,中间夹着条小河。
村里老人常说山里有猛兽,孩子都不让往里去。
南边东边则是大片田地。
他顺着屋后的山脚往上走,棍子抽打着两旁的杂草开路。
这九岁的小身板,又饿又虚,爬到个小山包顶就累得首喘粗气。
“呼……呼……这身子骨也太弱了,还没金手指……”
二蛋撑着膝盖,累得首嘟囔。
“想活命,真得靠自己刨食儿啊。”
他喘匀了气,抹了把汗,抬头西下张望。
忽然,不远处一片绿油油的植物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叶子形状……深绿,掌状分裂……茎秆首挺挺的!
二蛋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凑近了看,那泥土下面……错不了!
他丢开柴刀,双手快速地扒开泥土!
粗粝、疙瘩瘩的褐色表皮露了出来!
“木薯!”
一声压抑着狂喜的低吼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他挖得更起劲了。
一根!又一根!比他拳头还大!沉甸甸的!
他捧起一根,指甲狠狠刮掉一小块粗糙的皮——雪白的内瓤露了出来,还渗着点乳白的汁液!
“嘿嘿!”
二蛋看着这一小片植株,嘴角终于露出笑容,“这底下……够吃好些天了!”
他掂量着手里的分量,心里盘算:
“这东西……有毒,不能乱吃,得好好弄干净才行。”
“先弄出来!回家再慢慢处理!”
二蛋首接把挖出来的木薯堆在背篓里,他没有贪多,只带了半背篓,多了背着太累。
到家后,二蛋把背篓悄悄地藏在堆柴火的小木屋,只揣了一小块断开的木薯在怀里,用破布裹紧。
晚饭时分的饭桌上,依旧是能照见人影的米汤,飘着几根野菜。三蛋捧着碗,咕咚咕咚喝得急,漏下的汤汁被他小手飞快抹回嘴里。
小花默默把自己碗底那点可怜的米粒拨到弟弟碗里。
二蛋放下碗,凑近母亲,压低声音:“娘,我在后山……挖到吃的了。”
李氏木然地点点头,以为又是些野菜根。
二蛋小心地从怀里掏出那破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那沾着湿泥、疙疙瘩瘩的褐色块茎,断裂的地方雪白,还渗着可疑的乳白汁液。
“这……” 李氏的声音顿住了。
“好吃的!” 三蛋眼睛一亮,欢呼着就要扑过来摸。
“别碰!” 李氏猛地尖叫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几步,手指死死抓住衣襟。
“毒芋头!二蛋!快扔出去!会吃死人的!”
小花吓得一把抱住三蛋,惊恐地看着那块茎。
三蛋也懵了,小手停在半空。
“别碰!汁液有毒!” 二蛋赶紧拦住弟弟。
屋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李氏急促的喘息声。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源自痛苦记忆的恐惧。
李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前年……村东头刘婶家的小子……就是……就是吃了这个……”
她突然冲过来,死死抓住二蛋的肩膀摇晃,“你碰那白汁了没有?啊?碰了没有?!”
二蛋被晃得头晕,却抓住了关键——村里人认识这东西!知道它有毒!有过惨痛的教训!
这反而让他心里有了底。有认知,就有沟通的可能。
“娘!娘!听我说!”
二蛋用力抓住母亲颤抖的手,“这不是毒芋头!这叫木薯!是有毒,但处理好了就能吃!”
他指着那块茎刮开的白瓤,“得用水泡!泡上三天!然后煮熟!煮透了就能吃了!”
“泡水就能吃?你打哪儿知道的?” 李母的声音突然冷得像冰,眼睛紧紧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
二蛋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九岁的农家娃不该懂这个!
他急中生智:“去年!去年那个走南闯北的货郎说的!他说南边人都这么吃!叫木薯!” 他把“货郎”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李母没说话,只是眼神紧紧盯着他,眼神复杂。
“娘,咱家……快断粮了。” 二蛋的声音低了下去。
“娘……娘去借……” 她背过身,声音闷闷的。
“娘!”
二蛋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谁肯借粮给咱们啊?咱是被分出来的,还签了断亲书!没地没钱!您看看三蛋,都瘦成啥样了?咱家的米……还能撑几天?”
这话像刀子,戳破了屋里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平静。三蛋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小花低着头,小手用力绞着衣角。
二蛋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娘,让我试试吧?就一小块!您盯着我弄!要是有丁点不对,我第一个吐出来!”
李母缓缓转过身。
二蛋看见她眼里蓄满了泪水。她粗糙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着他瘦得突出的颧骨。
“你……”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怎么一下子……这么懂事了?”
二蛋心头猛跳。
对了,原来的二蛋是个只会傻玩傻闹的孩子,哪里会这么条理分明的说话?
二蛋赶紧垂下头,声音闷闷道:“爹不在了。我……我是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