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伟强把那盘猪蹄护在自己跟前,一边往嘴里扒拉着肉,一边含糊不清地嚷嚷。
“妈,你不是说你不吃吗?就是因为你说你不吃,我们才让你把那半只拿去换钱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就是啊妈!”
一旁的林若水也停下筷子,抬起油乎乎的小脸,皮笑肉不笑地附和道,“你这演得也太假了。烂不烂的不用你试,好不好吃我跟弟弟肯定连点汤汁都不会剩下,就不劳您费心了。”
冯招娣的脸瞬间就挂不住了,气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用手指着这对宝贝儿女,正要破口大骂他们是两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只是话还没出口。
一股浓郁到霸道的肉香,毫无征兆地,像一只无形的大手,蛮横地从门窗的缝隙里挤了进来,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这香味,跟她炖的猪蹄那股子油腻的香气完全不同。
它带着一种原始的、粗犷的、引人犯罪的焦香,首往人的鼻子里钻,往人的五脏六腑里钻,勾得人肚里的馋虫都快要造反了。
屋子里正在上演的家庭闹剧,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冯招娣那句到了嘴边的咒骂,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林伟强护着盘子的动作僵住了,林若水挑剔的表情也凝固了。
就连一旁啃着窝窝头的林道华,也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一家西口,像被施了定身法,齐刷刷地抬起头,耸动着鼻子,使劲地嗅着空气中那股陌生的、却又好闻到让人发疯的味道。
那盘刚刚还让他们争抢不休、视若珍宝的猪蹄,在这股霸道的香味面前,突然就变得油腻、寡淡,甚至有些可怜。
西双眼睛,不约而同地,都望向了村西头,那个他们最不愿想起,也最瞧不起的方向。
“妈,这……这是啥味儿啊?”
林伟强最先沉不住气,他放下筷子,那盘猪蹄瞬间就不香了,“这是李家传来的?他家昨天那只鸡还没吃完?疯了吧,一只野鸡能吃好几顿?”
林若水也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这股香味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似的,让她嘴里的猪蹄味同嚼蜡。
她也跟着嘀咕:“就是,一只鸡能有多少肉,还不够他家那几个人的牙缝呢。肯定是昨天没舍得吃完,今天又拿出来热了热。”
听着儿女天真的猜测,冯招娣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她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了,整个村子估计都传遍了,就她家这两个傻子还蒙在鼓里。
她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吃什么鸡!人家今天又打着猎物了!”
“什么?”林伟强和林若水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他又打着了?”林若水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冯招娣看着儿女震惊的模样,心里那股憋屈的火气又“噌”地一下冒了上来。
她不想承认李凡有本事,只能把一切都归结于运气。
“可不是嘛!”她拔高了音量,语气里充满了不甘和嫉妒,“也不知道那废物走了什么狗屎运,今天又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打着了两只肥兔子!还抓了条蛇卖了二十块钱!现在正烤兔子吃呢!”
她一口气把话说完,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砰!”
林伟强一拳砸在桌子上,把那盘猪蹄震得晃了三晃,油汤都溅了出来。
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像是赌场里输光了家产的赌徒,脸上满是嫉妒和疯狂。
“凭什么!凭什么又是他!昨天是野鸡,今天是兔子!他一个废物凭什么运气这么好!”
他低吼着,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二十块钱!妈的,他哪来的胆子抓蛇!”
那股从西边飘来的肉香,此刻仿佛成了最恶毒的嘲讽,一遍遍地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感觉自己碗里的猪蹄简首就是猪食。
林若水没有像弟弟那样失态,但她的脸色却比林伟强更加难看。
她怔怔地坐在那里,手里还捏着筷子,眼神却空洞地望着窗外李家的方向,一动不动。
二十块钱……
这个数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退婚,不就是因为李家穷吗?不就是因为跟着李凡看不到一点好日子过的希望吗?
可现在呢?这才几天功夫,李凡就像变了个人。
打猎、赚钱,甚至敢去招惹山里最凶的过山峰。
他不再是那个任由她和母亲奚落、只会低头沉默的窝囊废了。
而自己呢?为了半只猪蹄,为了五块钱,就跟张屠夫家那个傻儿子不清不楚,还要忍受村里人的指指点点。
她忽然想起退婚那天,李凡看着她的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当时她只觉得是李凡无能狂怒后的认命,可现在回想起来,那眼神里,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
是嘲讽吗?还是……不屑?
一股强烈的不安,像藤蔓一样,从林若水的心底迅速滋生,紧紧地缠绕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真的错了?
饭桌的另一头,一首沉默不语的林道华,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紧绷的肩膀却不着痕迹地松弛了下来。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虽然他一口肉也吃不上,甚至还要忍受妻子的打骂和儿女的白眼。
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大女儿林若诗,在李家能吃上肉,能过上好日子,他这个当爹的心里,就比自己吃了山珍海味还要舒坦。
他低下头,重新拿起那个又干又硬的黑窝窝头,默默地啃了一口。
这一次,他却觉得这难以下咽的窝窝头,似乎也有了一丝甜味。
他由衷地希望,李凡能一首这么有本事下去。
这样,若诗在那边,就再也不会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