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卷着浓重的血腥味,从破碎的门洞灌入石屋。火塘的余烬挣扎着亮起几点火星,旋即又被吹灭。昏暗的光线下,铁鹞浴血的魁梧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门神,堵在门口,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铁鹞大哥…”墨羽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看着门外泥地上那几滩在昏暗中依旧刺目的暗红和不再动弹的身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铁鹞没有回头。他缓缓收回沾满敌人鲜血和自身药泥的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后背的伤口在刚才的爆发下再次崩裂,混合着药泥的黑紫色血水沿着紧绷的肌肉线条缓缓流下,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在黑暗中燃烧的炭火,冷冷地扫视着篱笆外死寂的村庄,倾听着黑暗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响。确认再无人敢靠近后,他才缓缓侧身,让开破碎的门洞。
“收拾一下。”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疲惫,“天快亮了。”
墨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找来破旧的扫帚和簸箕,默默清理起门口飞溅的木屑和泥地上的血迹。每一次弯腰,都牵动着白天跋涉留下的浑身酸痛。林薇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看着铁鹞沉默的背影和墨羽忙碌的身影,心口那新生的融合种子传来一阵微弱的悸动,混合着担忧和后怕。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铁鹞体内那强行压抑的狂暴力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每一次爆发都在加速消耗他本就沉重的伤势。
老药师佝偻的身影从内屋的阴影里踱出,手里端着一碗散发着浓烈辛辣气味的黑色药膏。他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目光扫过门口清理血迹的墨羽,又落在铁鹞那再次崩裂、狰狞可怖的后背伤口上。
“逞能。”老药师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他没有多余的话,枯瘦的手指挖起一大坨粘稠滚烫的药膏,不由分说地、狠狠按在铁鹞后背最深的一道伤口上!
“唔!”铁鹞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牙关瞬间咬紧,额角青筋暴起!一股比黑蛭毒液腐蚀更加霸道、如同滚烫岩浆浇灌神经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但后背的肌肉如同铁板般瞬间绷紧虬结,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和药泥滚滚而下。
老药师的动作却异常稳定,如同最冷酷的工匠。药膏在他枯瘦的手指下被均匀地涂抹、按压进每一道翻卷的伤口深处。剧烈的痛苦如同炼狱的酷刑,但铁鹞能感觉到,随着药膏的渗入,那深入骨髓的麻痹感和灼烧感正在被强行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生的、如同万蚁啃噬般的麻痒和灼热。
“忍着。”老药师的声音毫无波澜,“不想烂穿脊梁骨…就受着。”
铁鹞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应,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他闭上眼,全身的肌肉在剧痛中绷紧又放松,如同经历着一场无声的战争。
炕上,萧凛的呼吸依旧悠长而平稳,肩胛骨刺周围的青金色药膏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微弱的毫光。几粒细小的青翠龙晶如同忠诚的卫士,镶嵌在缓慢愈合的创口边缘。林薇的目光落在他苍白却不再死气的脸上,心口那颗融合了银与青的种子微微搏动,传递过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共鸣——那片意识深处的黑暗冰原上,那点微弱的萤火之光,似乎…跳动得更加有力了一些?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心口被药膏覆盖的创口,那里同样传来麻痒和灼热交织的重生感。血契的链接如同无形的暖流,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共同对抗着死亡与伤痛。
就在这压抑的喘息和缓慢的生机修复中——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的呻吟,打破了石屋的沉重寂静。
声音来自炕上。
不是林薇,不是云裳。
是萧凛!
他的眼皮极其艰难地、如同粘连了万载寒冰般,微微颤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细微的阴影。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发出什么音节,却只带出一丝微弱的气流。
这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却如同惊雷般在石屋内炸响!
“老大?!”铁鹞猛地睁开眼,不顾后背的剧痛,霍然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萧凛的脸,巨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萧凛!”林薇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却被墨羽轻轻按住。
“别动!小心伤口!”墨羽的声音也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她飞快地凑到炕边,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萧凛的动静。
老药师涂抹药膏的手也顿住了,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同蒙尘的古镜被瞬间擦亮。
在所有人紧张到窒息的注视下,萧凛的眼皮又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最终,如同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睛,终于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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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隙之中,不再是燃烧着苍青火焰的竖瞳,也不是属于远古龙力的冰冷漠然。
那是一双…极其疲惫、茫然、如同沉睡了千万年刚刚苏醒的…人类的眼眸。
瞳孔是深邃的墨黑,却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失去了所有锐利的光彩,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意识还被困在无边的黑暗冰原深处,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艰难地透过了冰层。
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地扫过低矮、布满蛛网的屋顶,扫过火塘边暗红的余烬,扫过炕边几张紧张而熟悉的面孔…在林薇那苍白的脸上微微停顿了一瞬。
那一瞬间,林薇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攥住了!她捕捉到了!在那双空洞疲惫的眸子里,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萧凛本人的…茫然与挣扎!
“呃…”一声更加清晰、带着巨大痛苦和干涩的呻吟,终于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
“水…水…”墨羽立刻反应过来,飞快地取来一个破陶碗,舀了半碗相对干净的雨水,小心地凑到萧凛唇边。
清凉的水浸润了干裂的嘴唇。萧凛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本能地吞咽了几小口。这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眼睛再次无力地缓缓阖上,只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证明着他并未再次沉入彻底的昏迷。
“老大…你感觉怎么样?”铁鹞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紧张和小心翼翼,如同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
萧凛的嘴唇又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只有那微弱的呼吸,证明着这具残破的躯壳里,那缕被血契和药力强行拽回的魂魄,正在极其缓慢地、艰难地…重新适应这冰冷而沉重的现实。
石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混合着巨大喜悦和沉重担忧的寂静。喜悦于死神的镰刀终于被暂时逼退,担忧于这苏醒是如此微弱而艰难,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再次熄灭。
老药师缓缓收回涂药的手,看着萧凛肩胛处那截在微弱苏醒下似乎也黯淡了几分的惨白骨刺,浑浊的眼中那丝忧虑更深了。他沉默地走到墙角,从一个密封的陶罐里取出一小撮灰白色的、散发着奇异腥气的粉末,又从一个草囊里取出几片干枯的、形如鸟爪的黑色叶片。
“小丫头,”他转向林薇,声音低沉,“他醒了…未必是好事。”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老丈…何出此言?”
老药师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火塘边,将灰白粉末和黑色叶片投入一个干净的小陶罐,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皮囊,倒出几滴粘稠如蜜、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暗红色液体——似乎是某种兽类的精血。他用一根细长的骨针小心调和着,罐中很快升起一股带着奇异甜腥味的青烟。
“龙力反噬…如同跗骨之蛆…深入魂魄…”老药师一边调和,一边用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强行唤醒…如同在油尽灯枯的残灯里…又添了一把火…烧得是快了些…但…灯芯…也断得更快…”
他抬起浑浊的眼,看向林薇心口那被药膏覆盖的位置:“你那血契…如同两根快要烧尽的灯芯…强行捻在了一起…烧得是更亮了…但…能撑多久?”
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老药师的话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她刚刚升起的希望泡沫,露出了底下残酷的现实。血契维系着两人的生机,但也将他们彻底绑在了同一根即将断裂的绳索上。萧凛的强行苏醒,对于他那油尽灯枯的身体和混乱的魂魄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
“那…那怎么办?”墨羽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
老药师将调和好的、呈现出一种诡异灰黑色的药膏小心地装入一个小巧的骨质容器中。他走到炕边,枯瘦的手指沾起一点药膏,极其小心地、均匀地涂抹在萧凛两侧的太阳穴上。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萧凛那微弱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丝,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
“吊命…安魂…”老药师将骨质容器递给墨羽,“每次米粒大小…每隔两个时辰…涂抹太阳穴…能让他…少受点魂魄撕裂的苦…”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萧凛肩胛的骨刺和林薇心口的伤疤,最后落在铁鹞那布满伤口的后背上,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沉重疲惫:
“此地…非久留之地…龙气外泄…煞星临门…麻烦…很快会找上门…天一亮…能走…就走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药师那不详的预言——
嘎——!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金属摩擦玻璃的尖锐嘶鸣,毫无征兆地在石屋外死寂的夜空中炸响!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如同无数柄无形的利刃,狠狠刮过所有人的耳膜!带着一种冰冷、混乱、充满恶意的精神冲击!
“啊!”墨羽和林薇同时捂住耳朵,发出痛苦的闷哼!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铁鹞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一步踏到破碎的门洞前!
只见石屋外低矮的篱笆上空,灰暗的天幕不知何时被一片更加浓重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云所笼罩!那并非真正的乌云,而是…由无数只羽毛漆黑、眼珠却泛着诡异暗红色的乌鸦组成的恐怖鸦群!
它们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无声地在低空盘旋、俯冲!每一次振翅都带起令人心悸的阴风!那刺耳的嘶鸣正是从它们口中发出!无数双燃烧着暗红鬼火的冰冷眼眸,如同无数盏来自深渊的探灯,死死锁定了石屋破碎的门洞,锁定了炕上刚刚苏醒的萧凛,以及心口散发着微弱融合波动的林薇!
“黑…黑鸦傀儡!”云裳虚弱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骇响起,她不知何时也被惊醒,挣扎着撑起一点身体,看着窗外那恐怖的景象,脸色惨白如纸,“是…是‘骨主’的…眼线!它们…找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