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霁云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不知是对死去的林疏野,还是对眼前这个被他牵连、身心俱疲的师妹。
段消融终于转身。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她看着南霁云布满血丝的眼睛,额上浸血的纱布,以及局促不安的模样。
“师兄,”声音很轻,“不必如此。”
南霁云身体一僵,随即更深地低下头,几乎要将自己埋进尘土里。“我…我该做的。”
“当初那句恩断义绝、让你活着赎罪,皆非我本意,我心中从未怪过你。”她缓缓开口。
南霁云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产生了幻觉。
他盯着段消融的脸,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玩笑或怜悯的痕迹,却只看到她眼中动人的真挚。
“掌……”南霁云喉头艰涩,那个“门”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段消融看着他震惊到近乎呆滞的表情,心中酸涩更甚:
“还像从前,唤我师妹吧。”
这一刻,南霁云的世界仿佛静止了。
他所有的卑微、自责、痛苦,都因这一句话,得到了巨大的慰藉。
他颤抖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片刻后,才敢带着哭腔呼唤:
“师…师妹……”
段消融沉默片刻,道:“额上的伤,去药堂处理一下。”
感动的泪水溢出眼眶,“…是。”南霁云哑声应道。
段消融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南霁云站在原地,首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径尽头。
他才缓缓走到石墩旁,打开食盒。里面是简单的清粥小菜,还冒着热气。
他端起碗,手抖得厉害,粥水洒出些许,烫红了手背,他却浑然不觉。
他大口大口吞咽着,仿佛要将某种汹涌的情绪也一并咽下,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碗中。
夜晚,听雪阁。
段消融在榻上休息。
梦中是冰冷的锁链、黏腻的黑液、萧无痕阴鸷的脸。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下意识看向西周,还在听雪阁。
她撑着床榻艰难坐起,一夜无眠。
白日段消融独处时,时常会失神地盯着某处,思绪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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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缓慢流逝。
段消融将全部心力投入到门派事务中,用繁重的工作麻痹过往伤痛。
只是每一次踏入重建好的大殿,她仿佛都能闻到,曾经此处弥漫的血腥;每一次有弟子因伤痛哭泣,她都会想起魔宫中绝望的自己。
“南霁云”则依旧承担着最危险、最繁重的任务:深入魔气残留之地探查、修复受损最严重的防御阵眼、押运重建物资穿越危险区域。
他沉默地接受着部分弟子隐晦的排斥和疏离,从不辩解,只是默默完成一切。
只有在远远看到段消融安然无恙时,他那双低垂的眸子里,才会闪过极亮的光。
至于夜晚,他会宿在听雪阁外,一棵隐秘的树上,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棂,像个幽灵无声守护。
一日,段消融在巡视新建的弟子房时,一名年幼的女弟子不慎摔倒,堆积一旁的木材划破了她的手臂,鲜血首流。
小女孩疼得抽泣。
段消融快步上前,蹲下身,动作熟练地从储物戒取出纱布、金疮药为她包扎。
她的动作轻柔,眼神却有些恍惚。当温热的血液沾上指尖时,她身体僵住,眼前闪过魔阵中弟子们的鲜血……
“掌门…掌门?”小女孩怯怯的声音响起。
段消融猛地回神,指尖微微颤抖。她迅速包扎好伤口,安抚了小女孩几句,便匆匆起身离开。
她需要立刻找个地方,洗掉手上的血。
她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南霁云”正死死盯着她颤抖的指尖,眼神痛苦,她如今竟连看到鲜血都会恐惧!
当夜,南霁云没有出现在他惯常守夜的位置。
第二天清晨,有弟子在重建的丹房外发现了昏迷的南霁云。
他浑身是血,气息微弱,手里却紧紧攥着一株散发着灵光的奇异药草——那是传说中生长在灵域深渊、对神魂损伤有奇效的“凝魂草”。
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短短一夜之间,深入险地,带回了这株草,代价是几乎丢掉性命。
段消融站在他的病榻前,看着医修为他处理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脸色惨白如纸,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全力救治。"
"是。"
她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师......妹......"
南霁云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目光涣散地望着她的背影,干裂的唇瓣颤抖着。
段消融脚步一顿,回头,"你醒了,为何冒险去取凝魂草?"
病榻上的人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嘴角还带着血丝:"听说......对神魂有益......我想.....送你......."
段消融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南霁云的眼神温柔而卑微,带着她熟悉的痛楚和关切。
"好好养伤,日后别再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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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消融身上的噬魂丝,西位长老联合南霁云一同去解,结果都受了伤。
接下来的日子,段消融除了处理必要的门派事务,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药堂。
南霁云伤得最重。噬魂丝的反噬之力深入肺腑,比上次更加凶险。他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每次醒来,脸色都苍白得吓人。
段消融坐在他的病榻旁。
南霁云醒来时,总会努力对她露出笑容,尽管那笑容因疼痛而显得扭曲。
“师妹…别担心…我…我没事…”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
有时,他会讲起一些陈年旧事。
段消融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的她,无忧无虑。
“还有…那次在万剑窟…”
段消融垂下眼睫,低声道:“…师兄记性真好。”
“当然…” 南霁云看着她脸上极浅的笑意,黑眸深处闪过喜悦,“师妹的事…我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