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州某座红砖青瓦、雕栏玉彻的府邸，这次被傅泠舟派来负责游州监管仓廪的陈洲正低眉顺眼地跪在中年男子面前。
男子广袖华服，腰间坠玉，气度雍容。
陈洲唤他——
“陈洲参见陛下。”
中年男子抚着修剪得体的髯须笑道，“陈爱卿啊，朕都退位了，你的陛下在云州皇宫里呢。”
陈洲将身子甚至伏的更低，作惶恐状，“日月明鉴，臣心中的陛下只在眼前啊。”
渊景皇帝满意抬手，“快起来吧，云州过来，一路辛苦了。”
“臣为百姓办事，不辛苦。”
“老三最近怎么样？”
渊景皇帝口中的老三便是傅泠舟。
“皇……”，皇上二字在口中绕了又绕，出口却是，“三殿下一切安好。”
“你倒是得他信任，派你当游州的安抚使。”
句句都是试探。
陈洲额上冷汗涔涔，“臣不过是一心为百姓办事罢了。”
“这次神女打算给游州多少粮？”
“原先说的是三百石，但其他州都给了一千石，游州应也是如此。”
渊景皇帝将手中茶盏送到唇边，吹了吹浮沫，“原是三百石啊，神女有心了。”
言下之意是要让陈洲只发三百石，剩下的渊景皇帝都昧了。
陈洲听闻此言，“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力道之重，膝边漂浮起浓密的黄色粉尘。
渊景皇帝不悦皱眉。
“陛下，这批粮食关乎游州百姓性命，不如先发下去，等第二批再……孝敬陛下？”
陈洲说的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身前人的反应。
“呵～百姓之前吃什么？”
“树皮草根观音土。”陈洲硬着头皮道。
“那现在换成掺了观音土的大米粥就活不下去了？”
陈洲握拳的手紧了又松，深吸一口气后又再次握紧，掐的掌心生疼，“三殿下对赈灾粮食这块，盯得紧。”
“朕就在游州，还能让消息传了出去？”
“是，陛下。”陈洲俯身一拜。
渊景皇帝维持一贯的笑，“陈爱卿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陈洲顺从起身，坐在下侧。
“听说老三最近得了个新武器，叫钢刀的，你可有见过？”
“臣未曾见过。”
“这事是谁负责？”
“工部尚书刘全有。”
渊景皇帝了然点头，“你且附耳过来，替朕给他带几句话。”
陈洲依言凑近，听完之后蓦然睁大眼睛，在渊景皇帝看向他时，他又收敛眉目，低声应是。
——
稷州连接青州和溯州，也是一块土地肥沃的地方。
田地里，开垦过的地早己种下了蔬菜，如今粮食由官府发放，田地还达不到种植稻谷的条件，只能种一些适合旱地、生长快的蔬菜。
地里的蔬菜刚刚冒出嫩叶，百姓们都乐呵呵的讨论彼此都种了些什么，收获的时候也能互相换换口味。
孩童蹲在蔬菜前，看着面前和蔬菜一般绿色的虫子，想要伸手触碰它，虫子似有所感，抖了抖透明的羽翅，又落到了另一株嫩叶上。
“爹，菜叶上有虫。”
孩童指着虫子喊道。
虫子被声音惊到，瞬间飞远，没了踪迹。
大人听到孩子的喊声，以为是些菜虫，走近一瞧，“哪有虫啊？”
连续看了几株，没看到虫，却看到菜叶上虫蛀出的洞，“还真有，去，回家让你娘弄些垩灰（生石灰）来撒上。”
一夜过去，被虫蛀的菜叶越来越多，农户们忧心忡忡，
“铁牛，俺瞧着，这不像菜虫咬的，倒像是蝗虫。”一名年纪大点的农民看着几乎空了一半的残叶，眉头紧锁。
“爹，你再仔细看看，这可不能乱说。”铁牛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家老父亲。
“我看是错不了。”
铁牛爹把被蛀过的菜叶都摘下来，才刚冒出的嫩叶，首接没了三分之一。
隔壁田地的情况也没比自己好多少，种的越多损失越多。
还没开始种的紧急翻地撒上垩灰。
往常蝗虫害可以用家禽去解决，现在不行，还在旱中，先前食物都没有，家禽早就吃完了。
现在养下去的鸡崽才巴掌大呢。
“可要去通知官府？”
“明日再看看，明日还这样，就去通知官府。看看有没有能吃的，赶紧摘了吧，只怕明日啥也剩不下。”
父子二人摸进地里，那些完好的小苗也给掐了，边掐边心疼啊，可没办法。
不掐都得便宜了虫子，日子好不容易才好过了一点……
一夜难眠，铁牛爹天色蒙蒙亮就去了田里，泛白的天际线和诡异的灰黑色云团在田间交接。
羽翅扇动产生的嗡嗡声在晨雾未散的田地如同钝刀割肉，一下一下磋磨着苦命的庄稼人。
本就所剩无几的绿色，瞬间被灰黑色的虫群吞噬干净。
铁牛爹肝胆欲裂，“是蝗灾，蝗灾来了……”
几个州一封封急报送进京中……
朝堂上，户部和司农寺的人在年轻帝王的面前头垂的一个比一个低，不敢发言。
干旱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又来了蝗灾。
说天要亡云渊吧，神女又现世了。
“诸位爱卿可有应对？”
傅泠舟冷着脸发问。
沉默……
没人想当出头鸟。
这种情况下主动出声的人便格外引人注目。
“回陛下，臣以为应该用火诱法。”
司农寺共有六位司农丞，说话的就是其中之一裴禄。
裴禄之前是青州诸屯监，刚提官不久。
周明在青州时与他相识，觉得此人有些能力，便举荐给自家陛下。
傅泠舟现在正缺农业人才，就把人调来了司农寺。
听闻此言，其他几位大臣有些不满地摇头，特别是其他几位司农丞，他们对这个“关系户”看不顺眼。
“火诱法万一没控制住火势，引起火灾怎么办？”有人反驳他。
这个办法其他人自然也知晓，可坑埋法需要大量水源，更办不到。
“继续。”傅泠舟冷冽眼神扫过众人，朝堂瞬间恢复安静。
“让百姓在农田边上挖几个坑，储备足够沙石，等蝗虫被烧死后，用沙石灭火。之后再淋上一些水，彻底熄了火种。”
谈吐间不卑不亢，想问题细致全面。
傅泠舟满意点头，“此事就交与你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