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1章 东宫冷夜

2025-08-22 2482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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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1章 东宫冷夜

殿门合拢的轻响落定许久,李世民仍僵立在御案前。

明黄龙袍上沾着的夜寒气,竟比殿内跳动的烛火更灼人。

那凉意似渗进了骨缝,裹着心口说不清的沉郁。

他缓缓落座,手指无力地搭在案上,指腹着玉圭边缘的细纹,耳边却反复回响着李承乾临走前的那句话。

“儿并非要忤逆父皇,只是……”彼时李承乾的声音已无甘露殿对峙时的紧绷,反倒带着几分疲惫的清明,像被夜霜浸过的琴弦,“儿宁愿死在阿爷哪怕是误判的调查之下,也不愿死在别人的嘴上。”

李世民指尖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连他自己都意外这瞬间的失控。

他望向殿外漆黑的宫道,烛火噼啪作响,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映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更显寂寥。

抬手揉了揉眉心,方才的怒火早已散得无踪,只剩满心复杂在翻涌。

他何尝不知宫中人多口杂,可身为帝王,他怕错信流言坏了纲纪;身为父亲,他既怕冤枉了心尖上的嫡长子,更怕真的纵容出乱子,亲手毁了他。

“宁愿死在朕的误判之下……”他低声重复,喉间竟有些发紧。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眼看向阶下昏昏欲睡的陈文,没头没脑地问:“他在怨恨什么?”

陈文许是年纪大了,耳背没听清,眼神越过皇帝,望向窗边,喃喃自语:“听声音外面似是起风了,怕是要落雨吧?”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已是亥时末。

李世民微微一怔,继而冷哼一声,带着几分迁怒的愠怒:“你个老东西,说谁‘听风就是雨’呢?”

陈文吓得一缩脖子,连眼皮都不敢撩一下。

李世民起身走到殿门处,推开一条缝隙,目光直直望向东宫方向。

那盏灯还亮着,想来李承乾也未安歇。

沉默片刻,他终是对着守在门外的密探低声吩咐,语气沉得像夜雾:“密查东宫,事无巨细均要汇报,半分不得隐瞒。”

密探躬身应下,李世民却仍站在原地。

夜风吹起他的袍角,带着刺骨的寒意,可他心中那片因李承乾的话而起的波澜,却久久未能平息。

他忍不住自问:或许他说的是对的?自己确实未做任何调查,便凭着流言认定他与称心有染。

可转念又想:若他们之间真的清白,长孙无忌怎会特意来提这个醒?

旁人或许有诬陷太子的可能,长孙无忌却绝不可能做半分对李承乾不利的事。

他常在东宫走动,定是看出了什么苗头,不然绝不会乱说。

另一边,李承乾踏着夜雾回到东宫时,袍角的湿意已凝成细霜。

刚推开书房门,便见案上烛火亮得比他离开时更盛,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垂首侍立在案边,玄色内侍服衬得身形格外单薄,细看此人竟是称心。

他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迅速沉了下去,像被烛火映暗的深潭。

称心听见动静,忙转身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难掩的欣喜与局促,连指尖都微微发颤:“殿下,称心已蒙陛下恩赦,特来侍奉殿下。”

李承乾没应声,只缓步走到案前。

烛火映着他的侧脸,看不出半分情绪,连呼吸都轻得近乎没有。

沉默片刻,他才淡淡开口,语气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身上可有伤?”

称心愣了愣,随即连忙摇头,声音放得更轻,带着几分讨好的小心翼翼:“回殿下,我在狱中并未受刑,身上无碍,劳殿下挂心了。”

他说着,偷偷抬眼望了李承乾一眼,可对上对方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刚燃起的欣喜又瞬间凉了半截,像被夜风吹灭的火星。

李承乾听罢,只是微微颔首,再没多余的话。

他甚至没抬头看称心一眼,声音平静得近乎疏离:“既然无碍,便退下吧。”

称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他张了张嘴,似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被李承乾那副淡漠的神情堵了回去。

他躬身行了一礼,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缓缓退了出去,直到书房门重新合上,都没敢再回头看一眼。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花噼啪作响。

李承乾走到内室床榻边坐下,疲惫感瞬间席卷而来,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方才在甘露殿强撑的坦荡与坚定,此刻都化作了难以言说的沉重。

他忍不住想起前世:那时自己胡作非为,父皇对他百般宽容;可如今他痛改前非,换来的却是这般深重的猜忌。

恰在此时,秦胜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李承乾面前,躬身道:“殿下,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嗯。”李承乾也的确困倦了,起身时动作都带着几分迟滞。

烛火晃了晃,将他眼底的疲色照得愈发清晰,连眉宇间的纹路都似深了几分。

秦胜见状,连忙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殿下,方才是称心侍奉得不好?若殿下不满,奴婢这就去安排旁人上夜。”

李承乾脚步一顿,侧身看向秦胜。

昏黄的烛火落在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语气平淡得近乎没有波澜:“上夜之事,本就是你分内之责,何须问我?”

秦胜闻言,连忙躬身应道:“是奴才逾越了。”

“只是有一事,你记好。”李承乾突然打断他的话,目光扫过秦胜紧绷的侧脸,声音里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冷意,像落了层薄冰,“从今往后,东宫上夜,不许称心再沾手。”

秦胜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他原以为殿下与称心素来亲近,此次称心获赦,定是要恢复旧例的,却没想到是这般决绝的吩咐。

但他不敢多问,只连忙低下头,恭声应道:“奴婢记下了,日后定不让称心靠近内殿半步。”

李承乾不再多言,转身走进内室。

门帘落下的轻响,似将殿外的寒意与宫闱的纷扰都隔在了外面。

秦胜望着那道闭合的门帘,轻轻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地吹熄了外间的烛火,缓缓退了出去。

走到廊下,秦胜抱着拂尘,仰头望了望墨色的夜空。

星子被云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都透不出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轻得被夜风卷走:“东宫的夜,终究还是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