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5章 朕意已决
夜色尚未褪尽,东宫的书房里,烛火静静燃烧,映出一室暖黄。
李承乾端坐案前,手持一卷《礼记》,目光沉静,一字一句低声诵读。
窗外偶有夜风拂过,庭中竹影婆娑,沙沙作响,却未曾扰动他的专注。
案上青瓷烛台里,烛芯微微摇曳,火光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书卷翻动时,指尖轻轻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寅时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更漏声远远传来,守夜的宦官在廊下静立,不敢惊扰。
“君子慎其独也……”李承乾的声音不高,却极稳,字字句句在书房内回荡。
烛光映照下,他的神情专注而平和,既无踌躇,亦无躁动,只是沉浸于圣贤之言中,如静水深流,不惊波澜。
太子通事舍人墨恩静坐于下首副案之后,身形如松,纹丝不动。
案几上,雪白的笺纸平整如新,紫毫笔轻搁于青玉笔山之上,端砚中的墨汁乌黑发亮,仿佛能照见人影。
殿内沉香氤氲,墨恩低眉垂目,手中捧着一册《东宫起居注》,朱笔偶尔轻点,记录着跟太子有关的一切。
他的呼吸极轻,几乎与殿内的寂静融为一体,唯有指尖纸页时,才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吱呀”一声细响,殿门被轻轻推开。
称心手捧鎏金茶盘,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
茶盘上的越窑青瓷盏中,新煎的茶汤泛着琥珀色的光泽,热气袅袅上升,在殿内投下淡淡的影子。
称心低眉顺目,行至李承乾案前,躬身奉茶,轻声道:“殿下,新煎的紫笋茶,润润喉吧。”
殿内烛火微微摇曳,将称心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显得格外单薄。
他捧着茶盏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却仍保持着最恭谨的姿势。
“出去。”李承乾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殿内空气骤然凝滞。
他连眼皮都未抬,修长的手指仍停留在书册上,“没我的话,再若随意进来,”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这东宫就留不得你了。”
称心浑身一颤,茶盏在托盘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他慌忙跪伏于地,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砖面:“奴……奴婢知罪。”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明显的颤音。
称心倒退着退出殿门时,不慎被门槛绊了一下。
他仓皇稳住身形,连衣带勾到了门环都顾不上整理,几乎是落荒而逃。
李承乾这才抬眼,目光扫过微微晃动的殿门,又落回书册上。
墨恩眼角余光微动,笔下未停,在《东宫起居注》上多记了一行。
“寅时三刻,太子诵读,侍者入内奉茶,斥退。”
寅时初刻夜色浓如泼墨,及至寅时三刻天际线渐渐泛起一线极淡的青色,似有若无。
到了卯时,天光悄然渗透,夜色如潮水般退去。
东方的青白转为浅灰,继而晕染出一抹极淡的霞色,云层边缘被镀上金边,长安城的轮廓逐渐清晰。
坊间的炊烟袅袅升起,与晨雾交融。宫墙之内,新的一天也在悄然拉开帷幕。
宫人们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李承乾搁下手中书卷,起身转入内室。
片刻后,他换了一身利落的劲装走出来。
窄袖收腰的深青色锦袍以银线暗绣云纹,腰间束着蹀躞带,足蹬乌皮靴,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般英气逼人。
墨恩敛袖垂首,左手将《东宫起居注》紧贴胸前,右手执着的紫毫笔尖犹带新墨。
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步履轻盈地随李承乾穿过书房雕花门廊。
晨光透过云纹窗棂,在他青灰色的官袍上投下斑驳光影,腰间银鱼袋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却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太极宫的晨钟在长安城上空层层荡开,浑厚的声波震落了承天门檐角最后一滴夜露。
李承乾立于演武场中央,一身劲装被朝阳镀上了金边。
他起手式如鹤唳九霄,横刀出鞘的刹那,刀光与晨光同时迸裂。
卯时正刻,天际已是一片明亮的鱼肚白,最后一颗星子隐没在渐蓝的天幕中。
晨风拂过宫苑,宫门缓缓开启。
一缕晨光斜照而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仿佛是为在宫门外排队等候的文武官员,铺下了一条金光大道。
李世民端坐于大兴殿九重玉阶之上的鎏金御座,他腰背挺直如松,双手轻搭在蟠龙扶手上,冕旒垂下的玉藻纹丝不动。
御座之下,李世民的目光扫过殿中群臣,最终落在两个儿子身上。
魏王李泰身着紫色蟒袍,神采奕奕;吴王李恪一袭湖蓝锦袍,英挺如松。
李世民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这半年来,他早已习惯抬眼便能见太子与魏王并列而立,今日那抹熟悉的身影却不见踪迹。
李世民知道昨天太子传了醒酒汤,莫不是在李祐府上吃醉了酒,睡到现在还没醒?
“有本早奏,无本散班!”齐忠一声高喝,李世民眨了眨眼,敛敛心神,抻长了脖子向下望了望。
李恪忽地一步跨出朝班,乌皮靴踏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目不斜视地行至龙墀前三步处站定,双手交叠平举至眉,行了个标准的揖礼。
“儿臣不日将赴安陆就藩,”他的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特请父皇赐下通关文牒。”
腰间的金鱼袋随着躬身动作微微晃动,在晨光中划出一道耀目的弧线。
李泰转头看了他一眼,还真是坚决要走,不知道父皇能不能放行。
“准奏。”
李世民非常痛快地准了,这个事是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的,李恪就算不来要,这几天也该给他送去了。
李泰无声地一笑,看来这次李淳风失算了,通关文牒到手,半个月还不离京,那岂不是欺君了吗?
“谢父皇。”李恪深深一揖,然后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褚遂良手持象牙笏板,稳步出列。他行至御前七步处,将奏章高举过顶。
“陛下明鉴,”他的声音如同磨砂的青铜器般沉厚,“重造户籍,动摇国本。贞观初年定下的‘输籍定样’尚未推行完毕,若再起新政,恐州县骚然。”
“此事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