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2章 东宫小事
阳光如金纱般透过雕花镂空的格子窗棂,斜斜地倾泻而下,在青砖地面与檀木案几上织就一室流动的斑驳光影。
李泰执起银匙,在青瓷碗中缓缓搅动,琥珀色的茶汤泛起涟漪,倒映着窗棂外斜逸的梅枝。
“三哥这话说得对。”他抬眸轻笑,眼波流转间暗藏机锋,“倒让我想起皇兄年前赠我的那张玄铁弓,初时也有人说外来的器物未必趁手,可没想到”
银匙轻点碗沿,叮咚声清越如泉:“那弓弦虽比寻常硬三分,偏生配了西域进贡的狼牙箭,倒比宫中御制的更合我腕力。昨日校场演试,连阿爷都夸这组合精妙。”
他故意顿了顿,见李恪指尖在茶盏上僵住,方慢悠悠续道,“四弟以为,这世间最难得的,原不是处处妥帖的温吞水,倒是那能补己之短的锋芒,才真真叫人如获至宝。”
那玄铁弓与狼牙箭,朝中谁不知是太子特意为李泰寻来的?
难道就因为是太子相赠,那弓与箭便不能使用了吗?
关于弓箭的鉴赏,谁敢说李世民不是行家?连他都说好,足以证明是真的好。
同样陆清和那弓箭相比,除了他是活物以外又有何不同?难道就因为是太子先赐了他个翊卫之职,便不能留用了吗?
关于识人用人,谁敢说李世民不是行家?他一句话给陆清连升三级,至少能证明这人可用吧?
窗外忽有寒风吹落梅雪,李泰垂眸轻啜茶汤,掩去眼底一抹狡黠。
他实在太了解李恪了,李恪只要一张嘴,必然会在他和太子之间拱火,从小到大没有过一次失误。
有的时候或许李恪都不是故意的,完全形成了语言本能了。
平时李泰也懒得理他,他爱说什么就说去,自己不往心里去也就是了。
这次涉及到了陆清,陆清就在自己的身边站着。
他一不聋二不傻,他要是把李恪的话听到心里去了,那早晚都是麻烦,自己有必要打个预防针,提前扫清他心里的障碍。
李恪闻言,指尖在茶盏上微微一顿,随即展颜一笑:“四弟此言倒是通透。”他轻轻搁下茶盏,起身拂了拂衣袖:“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
他目光扫过案几,似忽然想起什么,含笑道:“对了,五弟后日要为我设饯行宴,我正想给太子殿下递份帖子,四弟这儿可有纸笔?”
李泰神色不变,只抬手示意侍从添茶:“三哥何必见外?这点小事,我回宫跟皇兄说一声便是。”
李恪眸光微闪,随即朗声一笑:“那就有劳四弟了。”他拱了拱手,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只是连张请贴都没有,太子殿下会不会觉得太过轻慢了?”
“三哥真会说笑话,皇兄岂是那般小性的人?”李泰笑着说道:“他若是差那一张纸,我当面写给他。”
李恪闻言,眼底笑意更深,却不再多言,只微微颔首:“四弟既如此说,那为兄便放心了。”
李泰起身相送,陆清亦随侍在侧。
一行人穿过回廊,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京兆府门前,李恪转身拱手,笑意温润:“四弟留步。”
李泰微微颔首:“三哥慢走。”他目光转向一旁的李祐,语气温和:“五弟,路上照顾好三哥。”
李祐咧嘴一笑,拍了拍胸脯:“四哥放心,改日宴上可要早些来。”
“一定。”李泰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恪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清一眼,唇角微扬:“陆校尉,明日若有闲暇,不妨来我府上坐坐。”
陆清神色平静,拱手道:“多谢殿下美意,末将职责在身,不敢擅离。”
李恪轻笑一声,不再多言,转身登上马车。李祐朝李泰挥了挥手,也跟着上了马车。
待车马远去,李泰收回目光,侧首对陆清低声道:“他邀请你过府,你胡乱应他一声便是,怎好直接拒绝?虽说他要走了,你也犯不着得罪他。”
“是我愚钝。”陆清声音低沉,目光却清冽如霜,“只是三殿下此言,本就不是真心相邀。”
他抬眼看向李泰,神色坦然:“与其跟他虚与委蛇,倒不如直截了当,断了他来回挑拨的念想。”
“你倒是耿直。”李泰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负手向前走去,语气悠然,“也罢,这样也好。既然早晚都是得罪一次,赶早别赶晚。”
“得罪人这种事,分什么赶早赶晚,不过是赶巧罢了。”陆清跟在李泰身后半步,声音压得极低,“昨天东宫的墨正字就赶巧把长孙司空给得罪了,连累太子殿下挨了好一顿训斥。”
“哦?”李泰脚步一顿,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墨正字?就是那个专司校勘的墨恩?他如何得罪了长孙司空?”
陆清微微躬身,继续道:“墨正字奉命在书房校勘书稿。偏巧长孙司空进屋的时候,太子又不在。”
寒风掠过回廊,吹落梅花枝头的些许残雪。
陆清的声音混在细碎的风声中,“墨正字当时正跪坐在太子案几旁,左右各摊开一部书册,专心比对。长孙司空见他这般姿态,当即就”
“等等,”李泰突然打断,眼中带着几分玩味,“墨恩可是坐在了太子的位置上?”
“那倒没有。”陆清摇头,“是在下首的副案。只是……”他顿了顿,“墨正字临时被叫到太子书房校稿,他也没带笔墨,随手就在太子的案头取了一支御赐狼毫。”
李泰闻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所以长孙司空看见一个从九品的小官,不仅占了东宫书房,翻阅太子书册,还用着太子的御笔?”
“正是。”陆清点头,“长孙司空当场大怒,呵斥墨正字‘好大的狗胆,东宫岂容你如此造次!’。墨正字头也不抬就回了句‘什么狗也不能在东宫乱叫,滚出去!’。”
话到此处,陆清忍不住地想笑:“若不是太子及时赶到,墨恩险些被长孙司空给生吞活剥了,据说长孙司空暴骂了太子小半个时辰。”
李泰轻轻着腰间玉佩,忽然轻笑出声:“这个墨恩……还真是莽撞。”
他望向东宫方向,微微叹了口气:“怪不得昨天回宫没见到皇兄,看来他是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