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苏珞准时拉开卧室门。
客厅静悄悄的，遮光帘把晨光挡得严严实实，只有客房门缝透出点微光——纪砚深昨晚回来得晚，这会儿多半还没醒。她轻手轻脚换好浅灰色运动服，把运动鞋拎在手里， barefoot 踩过玄关的地毯，开门时连钥匙碰撞的声音都压到最低。
楼下花园的露水还没干，空气里带着草木的潮气。苏珞沿着跑道匀速慢跑，耳机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三公里的路程掐着表跑完，刚好六点西十五分。
回到家时，客房门依然关着。她先去浴室冲了个澡，换好米白色居家服出来，才走进厨房。平底锅架在灶上，小火慢慢预热，她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全麦面包，动作娴熟得像在执行程序——健身后半小时吃早餐，是她坚持了好几年的习惯。
煎蛋的边缘微微焦黄，蛋白却嫩得刚好，面包片烤到表面微脆，抹一层薄薄的草莓酱。她把餐盘端到餐桌角落，刚坐下，就听见客房门开了。
纪砚深倚在门框上，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身上还穿着深色睡衣。看见她时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这个点会和她撞上。
“早。”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早。”苏珞往嘴里塞了口面包，“厨房有热水，要喝自己倒。”
他“嗯”了一声，慢悠悠晃进厨房。苏珞余光瞥见他打开冰箱，拿了瓶矿泉水，又从橱柜里翻出个玻璃杯，动作慢吞吞的，和她这边精准到分钟的节奏格格不入。
等她吃完早餐，拿出笔记本准备处理会儿邮件时，纪砚深才晃到餐桌旁。他面前摆着瓶矿泉水，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亮着，似乎在看今天的行程。
“晚上有个晚宴，”他忽然开口，视线没离开屏幕，“可能十一点才回来。”
苏珞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抬眼看向他：“我九点准时休息，公共区域会保持安静，你回来时轻点儿就行。”
纪砚深“嗯”了声，没再接话。他看着她面前那盘吃得干干净净的早餐，面包屑都被扫到了餐碟边缘，忽然想起第一次去苏氏谈合作时，她办公室的桌面也是这样，文件按类别码得整整齐齐，连笔筒里的笔都按颜色排了序。
苏珞合上笔记本时，墙上的挂钟刚指向7点45分。她拿起帆布包往玄关走，经过纪砚深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你昨晚的西装外套在沙发上，我顺手挂起来了，袖口沾的酒渍应该能洗掉。”
他愣了下，才想起自己昨晚回来时确实随手把外套扔在了沙发上。“谢了。”
“不客气。”她换好鞋，拉开门时又回头，“厨房的全麦面包快没了，记得补货。”
门轻轻合上，纪砚深走到沙发旁，果然看见自己的西装挂在衣架上，端正地摆在沙发角落。他拿起外套闻了闻，隐约有股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和苏珞身上的味道很像。
客厅安静下来，只有冰箱制冷的低鸣。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眼——全麦面包只剩下最后两片，孤零零地躺在保鲜袋里。纪砚深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买两袋全麦面包，要无蔗糖的。”
纪砚深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
上午九点半，阳光己经爬上窗帘，他摸过手机，是特助发来的消息：【纪总，下午两点和苏氏的竞标会资料己发您邮箱，对方带队的是苏总本人。另外，您要的全麦面包己放在玄关柜上。】
他揉了揉眉心坐起来，客房的门没关严，能看见客厅的景象——苏珞常用的那个深棕色皮质公文包不在沙发上，玄关的高跟鞋也没了，显然早就去了公司。餐桌上空荡荡的，只有她昨晚喝空的牛奶杯被洗干净，倒扣在沥水架上。
纪砚深起身走到玄关，果然看见柜上放着两袋全麦面包，包装上印着“无蔗糖”三个字，是他常吃的牌子。特助办事向来妥帖，想必是昨天那条消息起了作用。他拎起面包走进厨房，刚放进冰箱第一层，就瞥见旁边摆着盒燕麦片，是苏珞惯常吃的那种，罐子上贴着张小标签，写着“每日两勺，加温水”，字迹清秀，是她自己标的。
下午两点，竞标会议室里，纪砚深刚坐下，就看见苏珞推门进来。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长发束成低马尾，手里抱着个文件夹，和早上穿着居家服在剪裁煎蛋的模样判若两人。
“纪总。”她颔首，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熟稔，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纪砚深“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文件夹上——封面边角有些磨损，看着用了不少年头，和她桌上那支旧钢笔倒是很配。
评审环节持续了三个小时，双方你来我往，数据砸得又快又准。苏珞提到南区地质差异时，纪砚深指尖在桌下轻轻点了点——这个疏漏，是他昨晚应酬时没顾上细查的。而当他指出苏氏方案里的物流成本预估偏低时，苏珞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镇定地补充了备用方案。
最终评审团宣布结果时，纪砚深正看着苏珞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像她早上煎蛋时翻动锅铲的节奏。
“……综合评分持平，建议双方联合推进项目。”
散场时走廊里人多，苏珞被合作方拦住说话，纪砚深走在后面，听见她笑着说“后续细节让助理对接”，语气从容，和在家时那句“公共区域保持安静”的平淡截然不同。
等他走出大楼，正撞见苏珞站在车边打电话，侧脸被夕阳镀上层暖光。看见他时，她对着电话说了句“先这样”，挂断后朝他点了点头：“纪总。”
“平局。”纪砚深停下脚步，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笑意，“晚上庆功宴？”
“不了。”她拉开车门，“公司还有事。”
纪砚深看着她的车汇入车流，忽然想起早上玄关柜上的面包——苏珞大概没看见，毕竟她出门时，特助刚把东西放下。他拿出手机，给特助发了条消息：【面包放厨房吧，别放玄关了。还有今天晚上晚宴推了。】
回到家时快七点，客厅没开灯，只有厨房透出点微光。
纪砚深换鞋时，听见里面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走近了才看见，苏珞坐在餐桌旁，笔记本电脑摊开在面前，屏幕光映着她的侧脸，眉头微蹙，手里捏着支笔，时不时在纸上写几笔。
她面前摆着杯温水，己经没了热气，旁边放着半包苏打饼干，只动了两块——看来是忙得忘了吃晚饭。
“还没忙完？”他拉开冰箱门，声音打破了安静。
苏珞吓了一跳，抬眼时眼里还带着点没回过神的茫然，几秒后才找回平时的镇定：“嗯，南区的地质报告有点问题，得重新核对数据。”
纪砚深从冰箱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时瞥了眼她的笔记本——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图表，标注的符号和他下午在竞标会上用的如出一辙，只是她的字迹更娟秀些。
纪砚深没再说话，转身回了客房。
他靠在门后，听着外面键盘声重新响起，比刚才轻快了些。手机震了震，是特助发来的消息，问晚宴推掉的后续安排。他回了句“不用管”，然后点开外卖软件，犹豫了几秒，下单了两份蔬菜沙拉，备注“少酱，常温”。
半小时后，门铃响了。纪砚深去开门，接过外卖时，听见苏珞的键盘声停了。
“买多了一份。”他把其中一盒沙拉放在她手边，“你那份没放洋葱。”
苏珞抬眼时，指尖正悬在键盘上方，闻言动作顿了顿。她看着那份沙拉，又看向纪砚深，目光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点说不出的距离感：“谢谢纪总，不过我晚上一般不吃这些。”
纪砚深愣了下，视线落在她面前那半包苏打饼干上——确实，和沙拉比起来，那饼干看起来干巴巴的，实在算不上像样的晚餐。
“胃不太好，沙拉太凉了。”苏珞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工作，“温叙每天会给我备点热粥，放在公司茶水间的保温桶里。”
纪砚深的手僵在半空，忽然想起下午茶歇时，她面前那盘沙拉确实没怎么动，当时只当是她心思全在竞标准备上，原来还有这层缘故。他对她的了解，果然仅限于会议室里的那些数据和方案，至于生活里的这些细枝末节，他连皮毛都没摸到。
“抱歉。”他收回手，把沙拉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没考虑到。”
“没关系。”苏珞低下头，继续处理文件，“纪总忙自己的吧，不用管我。”
键盘声再次响起，规律得像时钟的滴答声。纪砚深看着她面前那杯早己凉透的温水，忽然想起下午在走廊里，温叙递给她一个保温杯，低声说了句“按老时间热着的”，当时他只当是普通的寒暄，现在才明白那里面藏着的细致。
夜里下起大雨。
这栋别墅是双方家长合选的，上下两层带独立车库，主卧和客房分在走廊两端，中间隔着客厅和厨房，按理说隔音不该差。
纪砚深是被窗外的雷声惊醒的。
凌晨一点，暴雨拍打着落地窗，他起身拉窗帘时，听见楼上传来轻响——很轻的脚步声，像有人在卧室里来回踱步。
他皱了皱眉，拿起手机看时间。这个点，苏珞按说该睡了三个小时了。
雷声又炸响一声，比刚才更响。紧接着，楼上传来抽屉被拉开的声音，随即又合上，动静不大，却在这雷雨夜里格外清晰。
纪砚深犹豫了一下，还是披上外套上了楼。主卧门没关严，留着条缝，能看见里面只开了盏床头小夜灯，暖黄的光从缝里漏出来。
他刚想敲门，就听见苏珞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压抑的颤抖：“……嗯，我没事，就是雷声有点大……你睡吧，别过来了，雨太大了……”
是在打电话，大概是给温叙。
挂了电话后，屋里没了动静。纪砚深站在门口，想起下午竞标时她那份关于防雷设施的补充方案，做得格外细致，当时只当是专业严谨，现在才隐约明白些什么。
他转身下楼，从储物间翻出个蓝牙音箱，连接手机后，放了首舒缓的钢琴曲，音量调得很低，刚好能透过楼板传上去。
回到客房没十分钟，楼上传来最后一声轻响——像是床头灯被关掉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纪砚深醒来的时候，客厅己经亮了。苏珞穿着运动服正要出门跑步，看见他时愣了愣：“纪总今天这么早？”
“被雷声吵得没睡好。”他随口胡诌，目光落在她眼下淡淡的青黑上，“热水器是独立的，每层都有，昨晚怎么不用二楼的？”
苏珞系鞋带的手顿了顿：“忘了。”
其实不是忘了。入住那天温叙特意检查过，二楼热水器是新换的，噪音比一楼的小。只是她昨晚被雷声惊得慌了神，满脑子都是哥哥以前说“打雷时别乱跑，待在卧室最安全”，竟忘了这别墅大得很，根本不用迁就谁。
纪砚深没戳破，只是在她出门后，去厨房煮了两杯热牛奶。其中一杯放在楼梯口的小几上。
等苏珞跑步回来，那杯牛奶还温着，便签旁边多了个小小的兔子玩偶，是从她客房床头柜上拿的——昨晚打雷时，她大概就是在找这个。
纪砚深正在吃早餐，看见她眼下淡淡的青黑，难得没像往常一样开口就聊行业动态，反而多了句：“没睡好？”
苏珞刚坐下，闻言抬眼，瞬间切换成惯常的锐利模式：“纪总倒是精力好，昨晚看我笑话看得很投入？”
纪砚深放下刀叉，挑眉：“我以为苏总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软肋。”他故意拖长语调，“还是这么……幼龄化的软肋。”
苏珞舀粥的勺子顿在碗里，溅起一点白粥沫：“彼此彼此。毕竟能在别人被雷吓得睡不着时，还能鼾声均匀的，也就纪总你这种‘铁石心肠’了。”她抬眼，目光像淬了冰，“怎么，怕走过来递杯热水，就输了你的‘常胜将军’面子？
纪砚深把煎蛋推过去一半，语气带了点刻意的凉薄：“我怕苏总借着道谢的由头，趁机打听我下周的并购计划。毕竟以你的本事，装害怕这种戏码，演得比谈判时还真。”
“放心，”苏珞咬了口煎蛋，舌尖尝到点焦香，“你那点计划还不够我练手的。倒是你，昨晚翻来覆去的动静比雷声还吵——是怕我真吓晕过去，没人跟你争那个AI项目了？”
纪砚深没接话，低头喝了口咖啡。
然后轻咳一声，重新拿起刀叉：“彼此彼此。至少下次苏总再怕得发抖，我知道该把备用安眠药放哪了。”
“纪砚深，”苏珞咬着三明治，腮帮子鼓鼓的，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片，“你信不信我让温叙把纪氏那条东南亚新供应链的风险评估，‘不小心’发到行业交流群里？”
纪砚深正端着咖啡杯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眉峰挑得更高，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那是只有在看穿她虚张声势时才会有的神色：“苏总倒是舍得。”他放下杯子，指尖在桌面轻叩两下，“那条链的备选方案，昨天刚通过董事会。”
他往前倾了倾身，语气带着惯有的笃定：“倒是你上周竞标时用的AI算法模型，我这儿刚收到技术部的漏洞分析报告。需要我‘借’你参考参考？”
苏珞嚼着面包的动作猛地停住，随即冷笑一声，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咽下去：“纪总还是留着给自己补漏吧。毕竟比起我那点无伤大雅的迭代空间，纪氏新能源项目的环评数据，好像更值得藏严实点。”
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时脚步轻快，却在走到玄关换鞋时，状似无意地说了句：“对了，你书房打印机该换了，昨晚打文件卡了三次纸——别告诉我你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空气里还残留着三明治的麦香，比起往日剑拔弩张的商业谈判，这场带着烟火气的交锋，倒像是冰层下悄悄淌过的一缕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