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腹地的风裹挟着砂砾掠过镜头,新闻联播的画面稳而沉。主播的声音带着标准的播报腔,清晰有力:“根据任务部署,某部官兵在西北无人区连续执行任务二十天,精准组织兵力,高效完成临时给水干线铺设任务,全长共计12公里,有效保障了区域内牧民生产生活及勘探作业的用水需求,为后续区域开发奠定重要基础。”
镜头切换到现场画面时,苏珞刚在跨国合同上签完字,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画面里,官兵们正顶着七八级风沙调试供水设备,陆时衍穿着作训服,帽绳系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专注的眼睛。他半蹲在管道接口处,手里拿着扳手,动作稳准快,额角的汗珠混着沙尘滑下来,没等滴到地上就被风卷走了。有位牧民握着他的手说着什么,他微微欠身听着,而后抬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动作利落得像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新闻转向其他内容时,苏珞放下钢笔,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内线电话拨通后,她的声音冷静如常:“温叙,通知社会责任部,启动‘极端环境物资定向支援计划’,对接西部战区后勤保障部。”
温叙拿着预案进来时,见她正对着屏幕上的卫星地图标注:“这里是无人区核心作业区,昼夜温差超过30度,防风御寒物资按最高标准备,重点是便携式睡袋和防风面罩。”她指尖点在地图上的水源点,“他们刚完成给水管道铺设,水质过滤设备得跟上,调我们最新的模块化净水器,适配野外复杂水质的那款,数量按作业人数的1.5倍准备,留足备用。”
“医疗物资清单里,加一批防紫外线灼伤药膏和肠胃益生菌。”她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份普通合同,“温叙,你清楚他们的饮食条件,罐头吃多了容易肠胃不适。”
温叙低头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忽然想起上周整理陆时衍的任务简报时,苏珞特意让他标注“无人区紫外线强度超标,需加强防护”——当时只当是她做项目的职业敏感,此刻才明白那行小字里藏着的细枝末节。
“捐赠流程走标准程序,”苏珞合上笔记本,“不搞宣传,不挂企业标识,物资包装上只印‘支援保障’就行。”她顿了顿,视线落在桌角那本陆时衍忘带的《野外生存手册》上,书页里夹着的便签写着“戈壁地表温度高,需避免正午作业”,字迹是他惯常的硬挺军体字。
三天后,后勤保障部的签收单传到苏珞邮箱时,她正在开技术评审会。午休时点开附件,照片里的物资堆得整整齐齐,赵野在旁边举着个净水器比耶,背景里陆时衍正帮战士们分发睡袋,手里拿着的防风面罩上,隐约能看见她让人特意加的反光条——“便于夜间作业识别”,这是她在物资清单备注栏里写的最后一句。
傍晚,温叙递来部加密卫星电话:“陆先生的来电。”
苏珞接起时,那边传来风沙的呼啸声,陆时衍的声音带着点电流的沙哑:“物资收到了,很实用,谢谢。”
“是公司的社会责任项目。”她语气平稳,像在陈述事实,“你们在前线保障民生,我们做些后勤支持,应该的。”
风里传来他低低的笑声,很短,却像带着暖意:“赵野说,那净水器的操作说明比教材还清楚,一看就是你让人弄的。”
苏珞没否认,只是说:“注意安全,极端天气别硬拼。”
“收到。”他的声音顿了顿,“你也早点休息,别总熬夜。”
挂了电话,夕阳正透过落地窗漫进来,落在她刚签好的设备升级方案上——方案里新增了“军用级抗风沙涂层”的技术参数,备注写着“适配野外复杂环境作业需求”。
窗外的云被染成金红色,像极了新闻里戈壁的落日。苏珞拿起笔,在方案末尾轻轻画了个小小的太阳,笔锋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又稳得像在写下一个笃定的承诺。
戈壁的沙尘暴连刮了两天,新闻里说能见度不足三米。苏珞盯着手机上的实时天气预警,指尖无意识着那份物资签收单——赵野发的照片里,陆时衍戴的防风面罩反光条在昏黄沙尘里格外亮,像暗夜里的星。
温叙进来汇报北美合作案时,见她桌角放着本摊开的《极端气候应对手册》,折角停在“沙尘暴避险规范”那页。“纪总那边又来问,想联合申报西部AI监测项目,”他顿了顿,补充道,“说是能实时预警戈壁气象灾害。”
苏珞抬眼时,笔尖正悬在项目可行性报告上。她想起陆时衍电话里说“这里的风跟刀子似的,设备常被吹得失灵”,便在报告末尾添了行字:“优先适配军用级抗干扰芯片,需通过7级风沙环境测试。”
“回复纪总,”她合上报告,“项目可以合作,但技术标准按我们的来,尤其是气象数据传输模块,必须接入军方加密通道。”
温叙应下,转身时瞥见她电脑屏幕上的界面——是戈壁地区近七日的卫星云图,每处风沙预警点都被她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标注着“陆部作业区”。
第五天夜里,加密电话再次响起时,苏珞刚改完芯片测试方案。陆时衍的声音比上次更哑,夹杂着发电机的轰鸣:“刚完成最后一段管道压力测试,牧民的羊群己经能喝上干净水了。”
风似乎小了些,能听见远处战士们的欢呼声。“周扬说你们的净水器,过滤后的水比驻地的还甜,”他笑了笑,“赵野偷偷装了瓶,说要带回去给你尝尝。”
苏珞握着电话的手指紧了紧,窗外的城市正落雨,淅淅沥沥敲在玻璃上。“不用,”她轻声说,“等你们回来,我让人在别墅院子里打口井,用你们铺管道的技术,试试能不能打出甜水。”
那边沉默了片刻,只有风沙掠过听筒的轻响。然后,她听见陆时衍低声说:“好,回去就办。”
挂了电话,苏珞走到落地窗前。雨幕里的临湖别墅灯火温暖,墨墨趴在门口的垫子上,尾巴偶尔扫过旁边的军绿色背包——那是陆时衍出发前落在家里的,她每天都会让人拿去晒晒太阳,现在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一周后,新闻播报任务圆满完成的消息时,苏珞正在调试新到的抗风沙设备。屏幕里,陆时衍站在刚立起的“饮水思源”碑前,和牧民们握手,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很,像含着戈壁的光。
温叙进来时,手里拿着张签收单:“周扬刚发的,说这批设备他们带回去了,还说……”他递过张照片,“陆先生让给你看这个。”
照片里,戈壁的落日把天空染成熔金,陆时衍蹲在净水器旁,手里举着个军用水壶,壶身上用马克笔写着“甜”,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和她在方案末尾画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苏珞把照片设成屏保,转身时看见窗外的雨停了,月亮正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院子里新翻的土地——那是她让人提前准备的,等着陆时衍回来,一起打下那口属于他们的井。
笔尖在设备验收单上落下最后一个签名时,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苏砚说“好的感情就像井水,看着平静,底下却暖得很”。那时她不懂,现在握着手机等一个报平安的电话,才明白那份藏在平静底下的,沉甸甸的暖意。
部队大院门口的梧桐叶被晨光镀成金绿色,苏珞把车停在老位置时,墨墨己经在副驾躁动起来,前爪搭着车窗,尾巴把座椅靠背扫得沙沙响。
她提前半小时到的,保温桶里温着沈阿姨炖的鸽子汤,副驾脚垫上放着双新买的软底布鞋——陆时衍在戈壁穿了太久作战靴,上次通话时提过“脚底板磨出茧子”。
远处传来军车引擎的低鸣时,墨墨突然炸毛似的吠了两声。苏珞推开车门,看见队伍列成整齐的方阵走过来,陆时衍在第三排,作训服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上还留着戈壁风沙刻下的浅褐色印记。
他似乎是最先看见她的,队伍经过门口时,步伐没乱,眼神却偏了过来,像戈壁落日突然落在她眼底,烫得她指尖微麻。
解散的口令刚落,墨墨己经挣脱牵引绳冲了过去,围着陆时衍的裤腿打转,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他弯腰揉了揉狗脑袋,抬头时,军帽檐下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未褪尽的疲惫,却裹着化不开的暖意。
“等很久了?”他走到她面前,声音还有点沙,伸手想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桶,指尖碰到桶壁的温度时,顿了顿。
“刚到。”苏珞往后退半步,避开他的手,却自然地把布鞋递过去,“温奶奶说软底的养脚。”
他接过去的动作很轻,指腹擦过她的掌心,带着戈壁日照后的温热。“赵野说你让人在院子里打井了?”他低头换鞋时,喉结动了动,“我带了戈壁的沙子,说混在井水里,能甜得更久。”
苏珞才发现他背包侧袋鼓囊囊的,露出个玻璃瓶的边角,瓶身贴着张便签,是他硬挺的军体字:“含微量元素,适合井水沉淀。”
墨墨突然叼着他的作训帽跑过来,帽檐上还沾着点沙粒。苏珞伸手去接,陆时衍却先一步按住她的手腕,从口袋里掏出块干净的帕子,细细擦去她指尖沾到的沙尘:“戈壁的沙糙,别刮到手。”
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千百遍,就像他在无人区时,会记得她备注的反光条;就像她此刻看着他磨破的袖口,己经在心里拟好了三份“军用服装改良方案”。
车开上回家的路时,墨墨蜷在后座打呼噜。陆时衍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说:“周扬把你画的太阳给大家看了,说这是‘最强后勤保障’的标记。”
苏珞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后视镜里,他正低头着那个装沙子的玻璃瓶,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柔和得不像话。
“井快打好了。”她轻声说,“温奶奶说,等井水抽上来,第一碗给你。”
陆时衍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梧桐叶上的晨光更亮。他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递过来——糖纸有点皱,像是在戈壁风沙里揣了很久。
“在牧民家换的,”他低声说,“想起苏砚哥总给你带这个。”在大城市里,大白兔奶糖随处可见,苏珞若想吃,温叙随时能备上一整盒。但陆时衍在牧民家换的这颗,不一样。
它沾着戈壁的沙粒,裹着他在无人区二十天的风尘——是他在执行任务的间隙,从牧民家孩子攥紧的糖纸里,用自己省下来的压缩饼干换来的;是他揣在作训服口袋里,隔着风沙和温差,小心翼翼护了一路的。
城市里的糖是“易得的甜”,而这颗糖是“带着跋涉的惦念”。他知道苏珞怀念的不是糖本身,是哥哥递糖时的温度;他想给的也不是一颗糖,是“哪怕在最苦的地方,我也记着你心里那点甜”的在意。
就像戈壁的井水要比城市的自来水更让人记挂,因为那是他们亲手铺管引来的;这颗带着风沙味的糖,也比橱窗里的精致礼盒更重,因为里面裹着他穿过荒漠的心意。
糖的甜意漫开时,苏珞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陆家台阶上,少年陆时衍悄悄放她竞赛笔记时,书包里露出的,也是这样一颗糖。
原来有些温暖,早在很多年前就埋下了种子,经过戈壁的风沙,城市的晨昏,终于长成了可以依靠的模样。
车拐进临湖别墅的车道时,陆时衍指着院子里新立的井架,突然笑了:“看来,我们的‘甜水计划’,能提前开工了。”
苏珞侧头看他,阳光穿过车窗,在他睫毛上跳着碎金似的光。她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比起井水的甜,此刻身边这个人带来的安稳,才是最绵长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