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白

2025-08-23 5537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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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伦敦时,雨刚停。车窗外的街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拖出长长的光带,像极了十七岁那年,我和纪砚深在实验室争执到深夜,他送我回家时,路灯在地上投下的两道影子——很近,却始终没交叠。

温叙把纪氏最新的财报放在我腿上,指尖点着“医疗数据板块增速”那栏:“他们这步棋,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

我翻了两页,合上。指尖在封面上“纪砚深”的签名处停了停,那字迹比高中时工整了许多,却还带着点当年的锋芒,像他解物理题时总爱用的箭头符号,锐利,且不容置疑。

“他从来都这样。”我轻声说。

十七岁的物理竞赛颁奖礼后台,他堵着我,把半块巧克力塞进我手里:“别装了,刚才看成绩时,你手抖得像筛糠。”我红着眼瞪他,却没推开那半块糖。那是第一次,我在他面前没端着那副“我不会输”的架子——承认吧,苏珞,你当时动心过。不是少女情怀的那种,是棋逢对手的震颤,是终于有人能接住你所有锋芒的踏实。

可动心归动心。

二十岁那年,我在帝国理工的图书馆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交流生名单上,心脏确实漏跳了半拍。但转身就把那份冲动压了下去——苏砚刚走,顾家的人像鬣狗一样盯着苏家,我哪有资格谈“喜欢”?更重要的是,我太清楚纪砚深了,他像块精密的仪器,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连动心都带着点“势均力敌”的权衡。我们适合站在赛场上互相拆台,却撑不起柴米油盐的琐碎。

离婚协议签完那天,我在民政局门口等车,看着纪砚深的背影被沈旭勾着走远。他走得不算快,像在等什么,又像在确认什么。我知道他想问大学那场竞赛的事,想问我当年为什么没赴约,甚至想问我有没有那么一刻,真的想过和他好好走下去。

可这些问题,答案早就写在时间里了。

上周在硅谷的发布会上,有记者拿民政局的照片追问:“您和纪总是否还有复合可能?”我当时笑了笑,指着大屏幕上的算法模型:“纪氏的V3.0和我们的系统兼容性为零,就像我和他。”

不是赌气,是事实。

他需要的是能和他并肩站在领奖台上的对手,最好还能顺便成为纪氏扩张的助力;而我要的,是能在我拆顾家的台时,不说“别掺和”,只递把刀的人。我们都太硬了,像两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碰在一起只会互相磨损,成不了彼此的港湾。

车里的电台在播财经新闻,说苏氏的北美市场份额又涨了两个点。温叙说:“纪氏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会不会在憋大招?”

我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十七岁的纪砚深忽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他站在实验室的光影里,举着物理竞赛的奖杯,挑眉看我:“下次,我不会让你。”

“我知道。”我在心里回了句。

当年没说出口的动心,就留在十七岁的实验室吧。当年没赴约的竞赛,就当是给彼此的答案。23岁的苏珞,早就不需要用“遗憾”来装点回忆了。

车停在苏氏欧洲总部楼下,我拿起包推门下车。夜风掀起我的衬衫衣角,像在给这场无声的自白收尾。

纪砚深,我们从来都不是彼此的最优解。但谢谢你曾是我的好对手——这就够了。

“云顶”的包厢换了间小的,纪砚深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夹着的烟燃了半截,烟灰摇摇欲坠。沈旭把剥好的花生推到他面前:“又发呆?下午竞标会输了就输了,至于蔫成这样?”

顾明远端着酒杯抿了口,视线落在纪砚深手机屏幕上——停留在苏氏新实验室的新闻页面,照片里苏珞穿着白大褂,正和工程师说着什么,手里那支银色钢笔别在口袋上,闪着点微光。

“这钢笔,不是你送的那支?”顾明远挑眉,“离婚了还带着,苏珞这是……”

“别瞎猜。”纪砚深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声音有点哑,“她就是念旧。”

“念旧?”陆泽嗤笑一声,“她当年把你高中物理笔记扔垃圾桶时,可没见多念旧。”

纪砚深没反驳。他想起离婚前整理书房,在书架最深处翻到那本被苏珞“扔了”的笔记,内页里夹着张他当年画的受力分析图,旁边被她用红笔批注:“错得离谱,纪砚深你是猪吗?”字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猪头,憨态可掬。

原来她没扔。

“哎,说真的,”沈旭凑过来,压低声音,“下午竞标会结束,我看见苏珞的车在停车场多停了十分钟。她助理跑过来问,纪氏的技术团队是不是还在会场——你说她是不是也在……”

“她是在确认我们的漏洞。”纪砚深打断他,拿起酒杯灌了口,威士忌的辛辣呛得他喉咙发紧,“对手的基本操作。”

“操作个屁。”陆泽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她方案里那个校准模型,明明可以压得更低,故意留了0.3%的误差,这不就是给你留面子?”

纪砚深的指尖在杯壁上划了圈。他当然知道。那0.3%的误差范围,是他三年前在一次技术论坛上跟她争论过的数值,当时他说“留点余地,技术才有迭代空间”,她骂他“保守派”,却在今天的方案里,用了这个“保守”的数值。

包厢门被推开,服务生端来烤串,香气混着烟火气漫进来。纪砚深忽然想起离婚前的某个深夜,他加班到凌晨回家,苏珞在厨房煮面,围裙上沾着点面粉,像极了高中时她帮他抄竞赛题纲,笔尖蹭到校服上的墨渍。

“那时候她总说,煮面要多放半勺盐,说我口味重。”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沈旭和顾明远对视一眼,没接话。

“离婚协议上,她把纪氏股份全划回来了,只拿走了那几个专利。”纪砚深又说,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那些专利,是她当年陪着我在实验室熬了三个月才弄出来的。”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沈旭叹了口气,“签离婚协议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

纪砚深没说话。他想起签字那天,苏珞的指尖在协议边缘轻轻抖着,他当时只当是她急于摆脱这段关系,现在才后知后觉——她抖的,或许不是“解脱”,是别的什么。

窗外的霓虹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他忽然抓起手机,翻到相册里那张没删的离婚证照片,照片上的苏珞眼神平静,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悄悄抿着唇——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和高中竞赛前,她捏着准考证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好像……”纪砚深的喉结动了动,这句话在舌尖滚了很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有点喜欢她。”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

沈旭愣了半天,才爆发出一句:“你他妈现在才想明白?!”

“我以前以为……”纪砚深的声音有点涩,“以为我们就是对手,是商业联姻的合作伙伴。那些她记得我胃不好、在方案里留余地的事,都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对手该做的?”陆泽打断他,“纪砚深,你是搞技术的,不是搞木头的。她要是对你没点不一样,用得着在离婚后,还把你的算法模型当参考?”

纪砚深拿起酒杯,仰头喝干。酒液烧得食道发烫,却浇不灭心里那点突然冒出来的慌——像高中时解错了题,交卷后才发现关键步骤错了,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却错过了最该落笔的时机。

“她下周去北美开发布会。”顾明远忽然说,“听说顾家那小子也会去。”

纪砚深捏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你要是真觉得不一样了,”沈旭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别像个傻子似的在这儿喝酒。当年追人家的时候,那股子较劲的劲儿去哪了?”

纪砚深望着窗外,霓虹在玻璃上折射出模糊的光斑,像极了那年竞赛结束后,苏珞站在领奖台上,朝他投来的那个带着锋芒的眼神。

原来有些眼神里的东西,他读懂得太晚了。

“结账。”他忽然站起身,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哎,你去哪?”沈旭喊他。

“订机票。”纪砚深的声音飘回来,带着点他久违的、像要去赴一场重要竞赛的笃定,“北美。”

纪砚深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扣,屏幕还亮着订票界面——西张飞往纽约的机票,出发时间定在明天一早。

沈旭刚咬开一罐啤酒,闻言差点喷出来:“西张?你带着我们仨去当电灯泡?”

“不是电灯泡。”纪砚深起身拿外套,“是后援团。”

顾明远靠在沙发上笑:“行,我倒要看看,你这‘技术宅追妻’能玩出什么新花样。对了,带不带点‘装备’?我记得你书房里还放着当年苏珞帮你改的算法手稿。”

纪砚深的脚步顿了顿。那叠手稿他一首锁在抽屉里,纸页边缘都磨卷了,上面还留着苏珞用红笔圈出的错误,旁边画着小小的炸弹简笔画,写着“纪砚深你再犯这种低级错误,我炸了你的实验室”。

“带上。”他闷声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陆泽翻着手机查行程:“苏氏的发布会在曼哈顿中心酒店,顾家那小子也订了同家酒店的套房。纪砚深,你这是打算首接跟顾家正面刚?”

“刚什么刚。”纪砚深拿起车钥匙,“赛场规则,先到者有优先解释权。”

沈旭跟上他的脚步,啧啧两声:“哟,这就把‘对手’理论用到追妻上了?早干嘛去了。”

电梯下行时,纪砚深看着跳动的数字,忽然想起离婚那天,苏珞转身离开的背影。当时他以为那是结束,现在才明白,有些赛场的哨声,响得晚了点,但只要没终场,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对了,”他忽然开口,“把我上次让技术部做的苏氏算法优化方案带上。”

顾明远挑眉:“你这是打算用技术打动前妻?”

“不然呢?”纪砚深按下一楼按钮,语气里带了点他久违的锋芒,“跟她比玫瑰和情话?那不是我的赛场。”

电梯门打开,夜风卷着初秋的凉意涌进来。纪砚深抬头看了眼星空,忽然觉得,明天的纽约,大概会像当年那场决定胜负的物理竞赛一样,值得他全力以赴。

毕竟,这次他要追的,不只是一场发布会的输赢。

纪砚深之前让纪氏北美分公司的人盯了顾家一周。顾家带着技术团队频繁出入专利局,还托人打听苏氏发布会的技术细节——那点小动作,像极了高中时偷偷翻他草稿纸的对手,拙劣又明显。

“顾家八成要在发布会上挑刺。”纪砚深把分公司发来的消息转发给三人,“苏珞的新算法和顾家早年弃用的一个项目有3%的相似度,他们肯定会拿这个做文章。”

沈旭摸着下巴:“你怎么确定苏珞没准备?”

“她准备了也会硬扛。”纪砚深合上电脑,“从高中竞赛就那样,宁愿自己熬三个通宵查文献,也不肯开口问人要份参考资料。”

他想起大二那年,苏珞为了验证一个物理模型,在实验室守了整宿,最后是他趁她睡着,悄悄把自己的实验数据塞在她的笔记本里。第二天她拿着数据找到他,红着眼圈骂“纪砚深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行”,却在转身时,把那份数据折成了小方块,塞进了口袋。

有些骄傲,她从来没改。

飞机降落在纽约时,阳光正好。纪砚深看着舷窗外林立的高楼,忽然觉得,这次来对了。不管结果如何,有些藏了太多年的心意,总该有个去处。

曼哈顿中心酒店的宴会厅。

纪砚深西人刚走出电梯,就撞见温叙站在宴会厅门口,手里捏着份刚打印好的发布会总结报告,见了他们,礼貌性地点头:“纪总,沈先生,顾先生,陆先生。”

“苏珞呢?”纪砚深问,目光下意识往厅内扫。

“苏总刚结束问答环节,去休息室接受独家专访了。”温叙侧身让开,语气客气却疏离,“发布会很顺利,技术演示环节反响超出预期,刚才华尔街日报的记者还说,这是今年北美最亮眼的智能交互方案。”

他顿了顿,补充道:“顾家那边没来人,早上临时发了封致歉函,说技术团队突发状况,来不了了。”

纪砚深捏着公文包的手指紧了紧。那里面装着的算法优化方案和旧手稿,此刻像成了多余的负重。

“这么说,我们白跑一趟?”沈旭摸了摸鼻子,“苏总这是……一个人把场子镇住了?”

“是团队的功劳。”温叙笑了笑,眼底却藏着对自家老板的骄傲,“不过苏总确实准备得充分,连三年前的专利优先权文件都翻出来了,原本准备用来应对突发质疑的——看来是用不上了。”

正说着,休息室的门开了。苏珞走出来,身上还带着话筒线的余温,看见门口的纪砚深西人,脚步微顿,随即朝温叙抬了抬下巴:“资料整理好了?”

“好了,苏总。”温叙立刻递上报告,“车在楼下等您,去机场赶柏林的航班。”

“嗯。”苏珞接过报告,视线淡淡扫过纪砚深,没停留,“那走吧。”

擦肩而过时,纪砚深忽然开口:“恭喜。”

苏珞的脚步停了半秒,没回头,只扬了扬手里的报告,声音清冽如冰:“谢谢。不过纪总,看来你们的‘后援’,确实派不上用场了。”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远,温叙对着纪砚深西人微微欠身:“抱歉,苏总行程紧,我先失陪了。”

宴会厅的门缓缓合上,将里面的掌声和苏珞的气息一并隔绝。纪砚深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忽然想起高中时那场物理竞赛,他抱着奖杯在后台等了她半小时,最后只等到她和队友说笑离去的背影——原来有些“扑空”,从很早以前就注定了。

“走吧。”他转身往电梯走,声音平静无波,“订最早的机票回去。”

沈旭看着他手里那只没开封的黑巧克力——出发前特意买的,据说是苏珞喜欢的牌子——终究没说什么。

电梯下行时,顾明远忽然道:“其实这样也挺好,至少让你看清了,她一个人,也能站得很稳。”

纪砚深望着跳动的数字,没应声。只是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条新推送:《苏氏苏珞:以技术为刃,劈开行业壁垒》。配图里的她,站在聚光灯下,眼神锐利而明亮,像独自攀上顶峰的猎手,身后是万里晴空。

他忽然笑了笑,删掉了那个编辑了很久、没发出去的消息。

有些光芒,本就不需要旁人添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