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静解开了衣襟,露出白皙的颈项。
她像一尊准备献祭给神明的玉像,圣洁而冰冷。她闭上双眼,等待着陈思丞动手。
陈思丞的手掌抬起,内力在掌心凝聚,带着一股灼人的热量。
他只需要一掌,拍在她的天灵盖上,就能瞬间震碎她的心脉,将她的生命力在消散前,尽数渡给李若彤。
就在他的手掌即将落下的一瞬间,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床榻的方向传来。
“不……”
陈思丞的动作僵住了。
独孤静也猛地睁开眼,朝床榻看去。
那声音太轻,像是风吹过窗纸的错觉。但陈思丞听见了。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刻疯狂地涌向心脏。
他几乎是扑到床边。
李若彤的睫毛在颤动。她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正努力地翕动着。
“若彤?”他不敢相信,连呼唤都带着颤抖。
李若彤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她没力气说话,但她看见了他身后站着的独孤静。
独孤静衣襟半解,略显尴尬。
她还看见了陈思丞那只尚未放下的、凝聚着内力的手。
一切,都不言自明。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着她,让她发出了更清晰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
他想掩饰,想说“没什么”,想让她安心睡去,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独孤静走了过来,重新将衣襟合拢,对着床上的李若彤,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我在救你。”
李若彤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转动僵硬的脖颈,死死地盯着独孤静。“用你的命……换我的命?”
“是。”独孤静的回答没有一丝波澜。
李若彤忽然笑了,那笑意牵动了她脸上的肌肉,却比哭更让人心碎。“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力,决定自己的生死?又是谁……给他的权力,拿你的命,来换我的?”
她的质问,虚弱,却字字如刀。
“这是我的选择。”独孤静说,“与将军无关。”
“你的选择?”李若彤喘息着,胸口剧烈地起伏,“那我呢?我的选择呢?我同意了吗?我就要像个废物一样,躺在这里,等着你们用另一个女人的尸体,把我堆砌成一个活人?”
“李若彤!”陈思丞低喝,试图安抚她,“你别激动,身体……”
“我能不激动吗?”李若彤打断他,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陈思丞连忙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烫得像一块烙铁。
“陈思丞,我问你,”她靠在他怀里,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巨大的心力,“如果今天躺在这里的是独孤静,或是南宫情,我会用我的命去换她吗?”
陈思丞沉默。
“我不会。”李若彤替他回答,“因为我的命是我的,她们的命是她们的。我没有资格做这个交换。你……又凭什么?”
独孤静上前一步:“现在不是谈论资格的时候!这是唯一能救你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李若彤的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潮红,那是回光返照的迹象,“不,不是。”
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若彤推开陈思丞的搀扶,尽管摇摇欲坠,但她坚持自己坐首了身体。她看着陈思丞,陷入了沉思。
“让我来。”
短短三个字,让殿内的空气瞬间冻结。
陈思丞完全不能理解她的话:“你来什么?”
“我自己救自己。”李若彤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要救我吗?那就帮我。不是牺牲别人,是帮我。”
独孤静皱起眉头:“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体内的毒,除了以命换命,根本无解!”
“谁说无解?”李若彤反问,“万物相生相克。下毒之人,必定留了克制之法。只不过,那方法比死更痛苦,比牺牲别人更需要勇气。”
陈思丞的心脏被狠狠揪住:“什么方法?”
“以毒攻毒,向死而生。”李若彤说出了八个字。她看着陈思丞,态度十分强硬,“我需要一个内力至阳至刚的人,用他的全部功力,为我护住心脉。然后,我自己运功,将毒素逼入死穴,再以求生的意志,冲破它。成功,我活。失败,我当场毙命,连回光返照的机会都没有。”
独孤静脱口而出:“疯子!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李若彤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陈思丞,“区别在于,我信你。你也……可以信我。”
这番话,让陈思丞如遭雷击。
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担心他的安危,为什么害怕他与别的女人关系更近。
这个方法,需要他毫无保留地付出,一旦失败,他也会元气大伤,甚至武功尽废。而这个过程,需要施救者和被救者之间绝对的信任和精神上的契合。
“不行!”陈思丞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风险太大了。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那你就让我冒另一个险吗?”李若彤凄然一笑,“让独孤静为我而死,我下半辈子都活在她的影子里,活在你的愧疚里。陈思丞,那样的活着,比死了更难受。你废了李善,是想让我安心,不是想让我背着另一条人命苟活!”
她的话,精准地呼应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挣扎。
独孤静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无法理解李若彤的选择,更无法容忍。
“将军,不能听她的!”独孤静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切,“我的方法,万无一失!她的方法,九死一生!你是一军统帅,你该选胜算最大的那条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的武功,你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北境的安危!你不能为了她一个人的意气用事,赌上所有!”
“这不是意气用事!”李若彤反驳道,她的声音陡然拔高,脸颊上的红晕更深,“这是我的尊严!我李若彤,就算要死,也要清清白白地去死!我绝不亏欠任何人!”
“你的尊严,比你的命还重要?比将军的大业还重要?”独孤静几乎是在逼问。
“对!”李若彤毫不退让,“没有了尊严,我宁可不要这条命!”
两个女人,一个决绝赴死,一个刚烈求生。
所有的压力,最终都汇集到了陈思丞一个人身上。
一个选择,是牺牲掉自己最忠诚的下属,背负一生的道德枷锁,去换回一个“完整”的爱人。
另一个选择,是和爱人一起踏入九死一生的险境,赌上她的性命,也赌上自己的未来。
陈思丞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他没有再看独孤静,而是径首走到床边,在李若彤面前半跪下来,平视着她。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独孤静浑身剧震,她无法置信地看着陈思丞的背影。“将军,你……”
陈思丞没有回头。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李若彤冰冷的手。
“这是命令。”他对着独孤静说,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你,出去。和南宫情一起守好殿门。我再说一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杀无赦。”
独孤静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看着那个半跪在床前的男人,看着他握着另一个女人的手,她忽然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是。”
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一步步退出了偏殿。殿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上。
殿内,只剩下陈思丞和李若彤。
“准备好了吗?”他问,声音很轻。
“早就准备好了。”李若彤对他绽开一个虚弱却灿烂的笑,“陈思丞,别让我失望。”
他扶着她盘膝坐好,然后自己坐到她身后,双掌缓缓贴上她单薄的后背。
“看着我。”
不,他没说。他只是将自己的内力,如溫暖的潮水,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