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第三日，水囊己经见底。
烈日悬在头顶，热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每个人的嘴唇都干裂起皮，保持沉默是唯一的节省体力的方式。
“将军。”一名负责后勤的老兵策马赶上，声音嘶哑，“水不多了，最多还能撑半日。粮草也只够五天，这还是勒紧裤腰带算的。”
陈思丞没有作声，只是勒了勒缰绳，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屠夫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骂咧咧：“他娘的，还没见到京城的城墙，倒要先渴死在这鬼地方。”
队伍里的气氛愈发凝重。
这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大家为了复仇才聚集到一处。但事到如今若是生产出现问题，士兵们会退缩。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女声插了进来。
“向西三十里，有一个叫黑石镇的地方。”
陈思丞偏过头。李若彤骑着白马，与他并行，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不带任何感情和情绪。
“那地方不在任何一张官府地图上。”她继续说，、“是个三教九流汇集的黑市。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
黑风吹了声口哨，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黑市？李小姐，那种地方的规矩，可比刀子还利。我们这几百号人过去，是去买东西，还是去送人头？”
李若彤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首勾勾的看着陈思丞。
“我与‘西海通’商会有过来往，黑石镇的管事，欠我一个人情。我们可以用金银，或者用多余的战马，换到足够支撑到京城的补给。”她顿了顿，接着说“这是最快的办法。”
陈思丞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他也知道，这同样是一个巨大的风险。
我们依靠的是她口中的那份“人情”。
“我不同意。”独孤静从身后策马过来，神情戒备，“若彤，太危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李若彤打断了她，“我们现在就有‘万一’。再过一天，我们就没有力气举起刀了。”
她的决断，让陈思丞感到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个女子。她确实天生就具备属于商人的果决。
“陈思丞，你来决定。”她把问题抛了回来，“你是将军。”
队伍停了下来，上千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看着最前方的那个男人，等待他的命令。
他的心脏又一次被那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意识到，从她答应跟他走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独断专行。她的智慧，她的手段，己经成了这支队伍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你带路。”他吐出三个字。
李若彤不再多言，拨转马头，朝着西边的荒原驰去。
队伍重新启动，气氛却变得更加诡异。
他们选择了一条更为凶险的道路。一条峡谷，当地人称之为“一线天”。两侧是陡峭的石壁，道路狭窄，只能容三马并行。
“所有人，戒备！”陈思丞的命令在峡谷中回荡。
话音未落，凄厉的破空声从头顶传来。
“咻，咻，咻，”
箭矢如雨，从两侧的峭壁上倾泻而下。
“敌袭！”
“举盾！”
老兵们的反应极快，瞬间举起盾牌，形成一道简陋的防线。但箭雨太过密集，惨叫声立刻响起，不断有人中箭落马。
峭壁之上，出现了许多人影。他们穿着飞鹰军的制式铠甲，虽然残破，但杀气不减。
“是李家的余孽！”屠夫怒吼一声，挥舞着他的巨斧，将一支射向他的箭矢劈成两半。
“稳住阵型！弓箭手，还击！”陈思丞拔出长刀，声音冷静得可怕。
混乱中，他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寻找那个骑着白马的身影。
他看见了她。李若彤的马术并不精湛，在突如其来的攻击下，坐骑受惊，人也有些慌乱。一支流矢，正悄无声息地朝着她的后心飞去。
那一刻，陈思丞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快。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他整个人从马背上扑了出去。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只是用尽全力，将李若彤连人带马撞向一旁。
“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
剧痛从左肩传来，陈思丞闷哼一声，从半空中重重摔落在地。
“陈思丞！”独孤静的惊呼声传来。
李若彤被撞得跌下马，但安然无恙。她回过头，正好看见陈思丞单膝跪地，一支羽箭贯穿了他的左肩，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衣甲。
她的身体僵住了。
“杀！”
峭壁上的敌人开始顺着绳索滑下，飞鹰军的残兵悍不畏死，挥舞着兵器冲了上来。
陈思丞用刀撑着地，站了起来。他看都没看肩膀上的伤口，右手握紧长刀，迎上了最前面的一个敌人。
“保护将军！”
荒狼的士兵们红了眼，发出咆哮，与敌人狠狠撞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这场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飞鹰军的残余势力本就是一支疲兵，一次冲锋之后，便被屠夫和黑风带领的队伍杀得七零八落。
战斗结束，峡谷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伤者的呻吟。
“陈思丞，你怎么样？”独孤静跑过来，眼眶通红，想要替他处理伤口。
“我没事。”陈思丞推开她，目光越过她，落在不远处的李若彤身上。
她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了。
陈思丞扯下一块布条，胡乱地在伤口上缠了几圈，血还是不断地渗出来。
就在这时，一首病恹恹的南宫情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陈公子，”她喘息着，“听雨楼刚传来的消息……黑石镇，是个陷阱。”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
南宫情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李丞相的人，己经买通了黑石镇的管事。他们……张好了网，就等我们去。”
峡谷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李若彤身上。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截杀，他们现在恐怕己经一头扎进了那个死亡陷阱。
队伍中，上官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人群的边缘。她从袖中放出一只灰色的信鸽，那鸽子振翅而起，朝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飞去。她的动作很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李若彤终于动了。
她缓缓走到陈思丞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三步的距离。
“我不知道会这样。”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思丞看着她，左肩的剧痛让他头脑异常清醒。他看到了她计划中的漏洞，也看到了李丞相的老谋深算。但他更清楚，她没有害他们的理由。
他们都在局中，被一只更大的手推着走。
“我知道。”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这两个字，让李若彤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信她。
在这种所有人都怀疑她的时刻，他选择了相信。
陈思丞不再看她，转身对所有人下令：“原地休整，救治伤员。屠夫，清点人数和伤亡。”
他并未怪谁，只有面对下一个危机的冷静。
李若彤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被鲜血浸透的背影，看着那支为她而中的箭矢，久久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