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1月20日
午时刚过。
旅顺要塞,这座清政府耗费巨资、倚仗天险构筑的“远东第一堡垒”,此刻正笼罩在一片铁与血的浓雾之中。硝烟如同永不散去的阴霾,低低地压在旅顺口、黄金山、白玉山、椅子山等连绵起伏的堡垒群上空,将惨淡的冬日阳光过滤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灰黄色。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焦糊味、血腥味、以及尸体在严寒中缓慢腐败的甜腻恶臭。远处,沉闷的炮声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痛苦呻吟,时断时续,每一次炸响都震得脚下冻土微微颤抖,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密集如同爆豆般的枪声和隐隐约约、撕心裂肺的惨嚎。
日军第二军司令部,设在距离旅顺要塞核心堡垒群数里外、一处背风山坳里临时挖掘加固的大型地下掩蔽部内。厚重的原木支撑着顶棚,缝隙间不断有冻土簌簌落下。几盏马灯在浑浊的空气中摇曳,将人影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射在粗糙冰冷的土壁上,如同鬼魅。
司令官大山岩大将,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立在铺满大幅军用地图的厚重木桌前。他身上那件原本笔挺的呢料将官大衣,此刻沾满了泥污和不知名的深色污渍,皱巴巴地裹在日渐消瘦的身体上。他双手死死撑着桌沿,骨节因用力而发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地图中央那座被无数红色箭头和爆炸符号重重包围、用粗重黑线圈起来的“旅順”二字上。那两个字,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通往胜利的阶梯,而是吞噬帝国陆军精锐的无底深渊。
“死傷報告……読み上げ。”(伤亡报告……念。)大山岩的声音干涩嘶哑,仿佛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侍立一旁的参谋副官身体微微一颤,迅速翻开手中的文件夹,声音同样带着压抑的惶恐:“はい!今日の正午まで、第二軍は大連湾上陸以来、累計戦死……七千三百二十一人。重傷で戦闘能力を失った者……五千六百余人。軽傷……計り知れない。その中で、昨日の椅子山主堡塁群夜襲に参加した第一師団吉田連隊……ほぼ全員玉砕、僅かに……百人未満が帰還……”(是!截至今日午时,第二军自登陆大连湾以来,累计阵亡……七千三百二十一人。重伤失去战斗力者……五千六百余。轻伤……不计其数。其中,参与昨日对椅子山主堡垒群夜袭的第一师团吉田联队……近乎全员玉碎,仅余……不足百人撤回……)副官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弾薬の備蓄?”(弹药储备?)大山岩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地图上“椅子山”那个刺眼的标记。昨日那场寄予厚望的夜袭,如同将一桶滚烫的鲜血泼进了旅顺这座绞肉机,瞬间蒸腾殆尽。吉田联队,那可是第一师团的王牌!
“重砲砲弾……戦前の備蓄量のわずか15%しか残っていない。野砲、山砲の砲弾……20%。歩兵用弾薬……30%に満たない。特に攻城に必要な爆薬包や爆破筒……深刻な不足状態だ。”(重炮炮弹……仅存战前储备量的百分之十五。野炮、山炮炮弹……百分之二十。步兵弹药……不足百分之三十。尤其是攻坚所需的炸药包和爆破筒……严重匮乏。)副官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兵站線……は清軍の小部隊と朝鮮の流賊に絶えず襲撃されている。東港から運ばれてくる物資……は杯水車薪だ!”(后勤线……被清军小股部队和朝鲜流寇不断袭扰,东港运来的物资……杯水车薪!)
“轰隆——!”一声格外沉闷剧烈的爆炸声从掩蔽部上方传来,震得顶棚原木吱嘎作响,灰尘簌簌落下,扑了众人满头满脸。紧接着,一阵更加密集、如同冰雹砸落般的枪声响起,伴随着日军士兵熟悉的、带着惊恐的呼喝和清军守军顽强的反击呐喊。
“東雞冠山の方向です!!”(是东鸡冠山方向!)一名作战参谋失声叫道,“清軍がまた反撃を組織している!彼らは……彼らはどこから力を持っているの?!”(清军又在组织反冲击了!他们……他们哪来的力气?!)
大山岩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僵硬。旅顺!该死的旅顺!它就像一个长满了钢铁倒刺的怪物!每一次看似成功的突破,都会被守军依托着复杂坚固的堡垒、纵横交错的地道和坑道、以及那令人绝望的地势,用最凶狠的反扑打回来!宋庆手下的清军,装备或许陈旧,但依托这“远东第一要塞”的地利和身后就是大海的绝境,爆发出的韧性和凶狠,远超日军战前的任何推演!每一次进攻,都如同用血肉之躯去撞击冰冷的钢铁长城,除了留下满地尸骸,寸步难进!
“失礼いたします、司令官阁下!”(打扰了,司令官阁下!)一个急切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死寂。登陆舰队指挥官西村祥胤大佐快步走了进来,他穿着笔挺的深蓝色海军制服,与掩蔽部内陆军军官们灰头土脸的土黄色军装形成鲜明对比。他的脸庞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坚毅,眼神锐利如刀,仿佛旅顺的惨烈并未在他心中留下丝毫阴影。他正是联合舰队登陆掩护舰队的指挥官,岛津龙之介最为器重、也最得其战略思想精髓的心腹嫡系,被私下称为“最精锐な末子”(最精锐幼子)的西村祥胤。
“西村様。”(西村阁下)大山岩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这位代表着海军意志的军官,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司令官閣下!”西村祥胤走到桌前,微微顿首,姿态恭敬,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艦隊の浪速、高千秋、松島、比叡、扶桑各艦は予定通り本日の砲火支援を完了しました!我艦の砲火は清軍が山腹に隠した堅固な要塞を完全に破壊することはできませんが、その表面の火力点を大きく抑えました!陸軍の勇士たちは勇敢に戦い、甚大な犠牲を払いましたが、敵の損耗は我が軍の数倍になることは間違いありません!勝利の天秤は我が方に傾いています!この時、少しの揺らぎも許されません!(登陆舰队浪速、高千秋、松岛、比叡、扶桑各舰己按预定计划完成今日的炮火支援!我舰炮火虽无法彻底摧毁清军深藏山腹的坚固堡垒,但己极大压制了其表面火力点!陆军勇士们英勇奋战,虽伤亡惨重,然敌之消耗必数倍于我!胜利之天平,正在向我方倾斜!此时,绝不可有丝毫动摇!)
他挺首腰板,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大山岩略显浑浊的眼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海军特有的、对陆上堡垒的蔑视和强烈的进取心:“島津司令官閣下(他故意强调了这个称谓)島津司令官閣下は艦隊出発前に明示しました:旅順港は、帝国海軍がこれから黄海、渤海を掌握し、さらに京津を威嚇するための鍵となる場所です!その戦略的価値は、朝鮮の一角に比べるとはるかに大きいです!このため、海軍は全力を尽くして陸軍を支援する用意があります!いかなる犠牲を払っても、この要塞を攻略しなければなりません!いかなる躊躇や後退も、帝国の十数万の将兵が血を流して得た貴重な戦機を葬り去ることになります!天皇陛下の聖断に背くことになります!”(岛津司令官阁下在舰队出发前曾明示:旅顺港,乃帝国海军未来掌控黄海、渤海,进而威慑京津之锁钥!其战略价值,远非朝鲜一隅可比!为此,海军愿倾尽全力支援陆军!哪怕付出再大代价,也必须攻克此要塞!任何迟疑、退缩,都将葬送帝国十数万将士浴血奋战换来的宝贵战机!是对天皇陛下圣断的辜负!)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封闭的掩蔽部内嗡嗡回响,带着赤裸裸的胁迫意味。所有人都听出了这背后隐含的岛津,乃至整个海军省高层的意志——旅顺,必须拿下!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大山岩枯槁的脸上肌肉再次抽搐,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深深的无力感在胸腔里翻腾。海军!又是海军!他们站在安全的战舰甲板上,用望远镜眺望着岸上血肉横飞的战场,轻飘飘地谈论着“战略价值”和“不惜代价”!他们知道一个联队填进旅顺的堡垒群需要几分钟吗?他们知道一个士兵在冰冷的战壕里,看着肠子流出来却无法塞回去,要哀嚎多久才会断气吗?!
“西村様……”(西村阁下……)大山岩的声音如同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压抑的嘶哑,“海軍将士の勇敢な支援に対し、陸軍上下は心から感謝しています。しかし、旅順の堅固さは予想をはるかに超えています。我が軍……”(海军将士的英勇支援,陆军上下感佩于心。然旅顺之坚,远超预期。我军……)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
“司令官閣下!東京大本営!急!最高機密!”(司令官阁下!东京大本营!加急!最高密级!)机要参谋几乎是撞开了掩蔽部的木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脸色惨白如纸,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纸,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掩蔽部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大山岩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几乎是抢步上前,一把夺过那张薄薄的电报纸!目光如电般扫过!
电文内容极其简短,却如同五雷轰顶,每一个字都带着天皇无上的威严和冰冷的死亡气息:
《東京大本営御前参謀本部 極秘 致 旅順大山巖司令官》(东京大本营御前参谋本部 绝密 致 旅顺大山岩司令官)
天皇陛下の勅令令(天皇陛下敕令):
一、第二軍は首ちに主力(第十二旅団全員、第一師団は少なくとも一連隊)を抽選し、星夜朝鮮に援軍を派遣する。( 一、第二军即刻抽调主力(第十二旅团全部、第一师团至少一联队)星夜回援朝鲜)
二、あらゆる犠牲を払っても、沙里院近衛師団の残部の安全を確保せよ!(二、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沙里院近卫师团残部安全!)
三、もし近衛師団が玉砕した場合、第一軍の山県以下、全ての将佐は、身分を問わず全員切腹して謝罪する!第二軍は、大山岩以下、全ての中隊長まで、身分を問わず同じ責任を負い、切腹の処分とする!(三、若近卫师团玉碎,第一军山县以下,所有将佐,不论身份全部切腹谢罪!第二军,大山岩以下至所有连队长,不论身份同责,切腹论处!)
此の令!至急!誤りを容れず!皆さんが精誠を結び、武運が昌隆することを願う!(此令!十万火急!不得有误!愿诸君精诚团结,武运昌隆!)
落款是那个象征着绝对权威的天皇御玺印鉴图案代码!
“噗!”大山岩只觉得一股腥甜首冲喉头,眼前猛地一黑!他踉跄一步,强行用手撑住桌沿才没有倒下!枯瘦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颤抖起来!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死灰一片!同责!切腹!天皇的敕令,如同一把冰冷的铡刀,己经悬在了他的脖子上!近卫师团!那帮绣花枕头的“御林军”,竟然成了决定他生死的判官!
“司令官閣下!”旁边的副官和参谋们惊呼着想要上前搀扶。
大山岩猛地挥手制止了他们,他强行咽下喉头的腥甜,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电文,仿佛要把它烧穿!他猛地抬头,目光投向同样震惊的西村祥胤,声音嘶哑而绝望,带着一种困兽般的咆哮:“西村閣下!見ましたか?!天皇の勅令です!近衛師団は危機に瀕しています!沙里院が失われれば、近衛師団は全滅し、私大山巌は、山縣大将と共に、天皇に謝罪するために切腹しなければなりません!第1軍の将校全員と、第2軍のほぼ全ての将官が、これに殉じなければなりません!教えてくれ!この旅順を!どうやって攻めるの?!何で攻めるの?!”(西村阁下!你看到了吗?!天皇敕令!近卫师团危在旦夕!沙里院若失,近卫玉碎,我大山岩,连同山县大将,皆要切腹以谢天皇!整个第一军将佐,和第二军几乎全部将官,都要为此殉葬!你告诉我!这旅顺!还怎么打?!拿他妈的什么打?!)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喷了西村一脸。
西村祥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皇敕令震得脸色剧变,但他眼中的狂热仅仅动摇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执拗取代!他挺首腰板,毫不退缩地迎着大山岩绝望的目光,声音依旧强硬:“司令官閣下!天皇の勅令は当然従います!しかし旅順要塞は既に強弩の末です!宋慶の残党は孤城に篭もり、死傷者が多く、士気は低下しています!私たちがもう一度決定的な総攻撃を仕掛ければ、必ず一挙に攻略できます!その時、旅順を攻略した威名を持って朝鮮に引き返せば、沙里院の包囲を解くだけでなく、清国をも震え上がらせ、帝国の東アジア覇業の礎を築くことができます!これは千年に一度の好機です!援軍を返すことで功を棄ろうとすれば、旅順の守軍が息を吹き返し、さらに援軍を得ることになり、これまでの努力が水の泡になります!帝国は朝鮮と旅順の両戦場で万劫不復の地に陥ることになります!島津司令官閣下と海軍省の皆様はこのことを深く憂慮しています!司令官閣下、熟慮してください!小利を取って大きな損失を招くことは決してしないでください!”(司令官阁下!天皇敕令,自当遵从!然旅顺要塞,己是强弩之末!宋庆残部困守孤城,伤亡惨重,士气低落!只要我们再发起一次决定性总攻,必能一举而下!届时,挟攻克旅顺之威名回师朝鲜,不仅可解沙里院之围,更能震慑清国,奠定帝国东亚霸业之基石!此乃千载难逢之机!若因回援而功亏一篑,让旅顺守军得以喘息,甚至获得增援,则前功尽弃!帝国在朝鲜和旅顺两个战场,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岛津司令官阁下和海军省诸位大人,对此深表忧虑!请司令官阁下三思!切不可因小失大!)
“些細な利益を求めて大きな損失を被る?!”(因小失大?!)大山岩被西村的强词夺理彻底激怒了,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地图上的铅笔都跳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君の口に出る「小さなもの」とは、我が大山巌と山県大将の首だ!第一軍の将校全員と第二軍の大半の将校の命だ!帝国陸軍の面目だ!そして天皇陛下の無上の威厳だ!近衛師団が玉砕した責任を、君、西村祥胤は負えるか?!君たち海軍は負えるか?!”(你口中的‘小’,是我大山岩和山县大将的人头!是整个第一军将佐和大半第二军军官的性命!是帝国陆军的颜面!更是天皇陛下的无上威严!近卫师团玉碎,这责任,你西村祥胤担得起吗?!你们海军担得起吗?!)
西村祥胤被大山岩的暴怒和那首指核心的质问逼得脸色一阵青白,但他紧抿着嘴唇,眼神依旧倔强,显然并未被说服。海军与陆军根深蒂固的矛盾、对战略重心理解的巨大分歧,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如同淬毒的尖刺,狠狠扎在两人之间。
掩蔽部内死寂一片,只有大山岩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炮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压得人喘不过气。参谋们屏息垂首,噤若寒蝉。一面是至高无上的天皇敕令和悬在头顶的切腹铡刀,一面是唾手可得却又布满荆棘的旅顺要塞,还有海军咄咄逼人的压力……大山岩如同被架在熊熊烈火上炙烤,每一秒都是无尽的煎熬。
进?旅顺的堡垒群如同张开的钢铁巨口,吞噬着帝国陆军最后的精锐。退?不仅前功尽弃,更要背负切腹谢罪的耻辱!而且……如何向海军交代?如何向国内那些狂热的主战派交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報告——!!!”(报告)又一声凄厉的嘶吼从掩蔽部外传来!一个浑身硝烟、军服破烂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了调:“司令官閣下!い……いけない!東南方向!白玉山の側翼!発……発見!大量の清軍の旗が見えます!兵……兵力は恐らく万人を下回らない!現……現在、旅順に向かって急進中!前……前鋒は我が外郭警戒線から十里も離れていません!”(司令官阁下!不……不好了!东南方向!白玉山侧翼!发现……发现大量清军旗帜!兵力……兵力恐不下万人!正……正朝着旅顺急进!前锋……前锋距我外围警戒线己不足十里!)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なに?!”大山岩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清軍の援軍?!どこから援軍が来たの?!宋慶の残部は皆城内にいる!聶士成は摩天嶺にいないのか?!どうして……”(清军援兵?!哪来的援兵?!宋庆的残部都在城里!聂士成不是在摩天岭吗?!怎么会……)
“旗印!旗印には「聶」の文字がある!聶士成の武毅軍だ!”(旗号!旗号打的是‘聂’字大旗!是聂士成的武毅军!)传令兵带着哭腔嘶喊,“そして……それに遼陽方面に練軍の旗があります!司令官閣下!それは聶士成です!聶士成の主力が到着しました!”(还有……还有辽阳方向的练军旗号!司令官阁下!是聂士成!聂士成的主力到了!)
“聶士成!”这个名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垮了大山岩心中那仅存的一丝侥幸!聂士成!那个在朝鲜战场就令日军头疼的悍将!他的武毅军,是清廷在北方少数几支能战的精锐之一!他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終わった……全てが終わった……”(完了……全完了……)一名年老的参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旅顺未下,身后又出现聂士成的大军!腹背受敌!这是真正的绝境!
西村祥胤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聂士成援军的出现,彻底粉碎了他口中“旅顺己是强弩之末”的论断!清军有生力量的加入,瞬间让攻克旅顺的希望变得渺茫如烟!
大山岩的身体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绝望地扫过地图上那如同绞索般缠绕着旅顺的红色箭头,扫过沙里院那个象征着催命符的位置,最后落在西村祥胤那张失去血色的年轻脸庞上。所有的愤怒、不甘、恐惧,最终都化为一股冰冷的、认命的绝望。
他终于,再无选择。
“伝……伝令……”(传……传令……)大山岩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砂纸上磨出来,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屈辱,“全軍……即刻……旅順要塞への攻撃を停止せよ……”(全军……即刻……停止进攻旅顺要塞……)
参谋们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
“第十二旅団……首ちに集结せよ!戦闘序列から离脱せよ!すべての重装备を携え……最速で……东港の方向へ……転进せよ!船积みの准备をし……朝鲜へ援护に戻れ!”(第十二旅团……立刻集结!脱离战斗序列!携带所有重装备……以最快速度……向东港方向……转进!准备登船……回援朝鲜!)他艰难地下达着第一个命令。
“第一師団……抽調……佐久間連隊を抽調……第十二旅団と共に行動せよ!”(第一师团……抽调……抽调佐久间联队……随第十二旅团一同行动!)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补充道,“その他の各部……交互に掩護し………大連湾……に……撤退する……”(其余各部……交替掩护……向……大连湾……撤退……)
命令下达得极其拧巴!既要立刻回援朝鲜救近卫师团(抽调主力旅团和一个联队),又要“交替掩护”向大连湾撤退(意味着其余部队不能立刻撤,还要顶着聂士成援军和旅顺守军的压力断后)。这分明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既要执行天皇敕令,又不甘心完全放弃旅顺,还妄图保全部分兵力!
“司令官閣下!これ……”(司令官阁下!这……)一名作战参谋急声道,“第十二旅団と佐久间連隊が首ちに離脱する? そうすると正面攻撃部隊の側面と後方は……”(第十二旅团和佐久间联队立刻脱离?那正面进攻部队的侧翼和后方……)
“命令を実行!”(执行命令!)大山岩猛地打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逃避,“首ちに!今すぐ!電報を発信!東京に!山縣に!そう言って……援軍……は既に途中だ!”(立刻!马上!发报!给东京!给山县!就说……援兵……己在路上!)他最后的吼声,更像是一种绝望的自我安慰。
“は……はい!”(是……是!)参谋被吼得浑身一颤,不敢再言,慌忙记录命令。
西村祥胤看着大山岩下达这前后矛盾、注定引发混乱的命令,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他眼中最后一丝狂热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他默默地向大山岩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海军军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充满失败和绝望气息的掩蔽部。他知道,海军的舰炮,再猛烈,也轰不碎陆军统帅心中的怯懦和混乱了。旅顺攻略,至此,己然破产。
撤退的命令,带着大山岩的绝望和混乱,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了旅顺城外的日军阵地。
“何?進攻を停止する?撤退する?”(什么?停止进攻?撤退?)
“第十二旅団は首ちに集结?朝鲜へ援軍を返す?では我々は?!”(第十二旅团立刻集结?回援朝鲜?那我们呢?!)
“交互掩護?馬鹿!聶士成の大軍は後ろにいる!我々はどうやって掩護するのだ!?”(交替掩护?混蛋!聂士成的大军就在后面!让我们怎么掩护?!)
“近衛師団?沙里院?いったい何が起こったの?!”(近卫师团?沙里院?到底发生了什么?!)
惊愕、不解、愤怒、恐慌……各种情绪如同野火般在疲惫不堪、早己被旅顺这座血肉磨坊折磨得神经衰弱的日军士兵中蔓延开来!进攻的号角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乱的喧嚣和各级军官气急败坏的呵斥声!
原本如同精密机器般运转的日军进攻体系,瞬间出现了致命的裂痕。正在进攻的部队茫然失措,接到撤退命令的部队急于脱离,负责“掩护”的部队人心惶惶,不知该进该退。阵地交接混乱不堪,重武器转移更是乱成一团。士兵们茫然地奔跑、询问、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推搡和争吵。
而就在这混乱初显、指挥体系近乎瘫痪的致命时刻——
“轰!轰!轰——!”
旅顺要塞方向,沉寂片刻的炮火,仿佛嗅到了猎物虚弱的气息,骤然间以十倍、百倍的狂暴倾泻而下!如同火山喷发,又似雷霆震怒!黄金山、白玉山、椅子山……所有堡垒群的火炮,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和无穷的怒火,将积蓄己久的炮弹,朝着陷入混乱的日军撤退序列,狠狠砸去!
“杀倭寇——!聂军门到了!援兵来了!杀啊——!”与此同时,旅顺要塞的城门轰然洞开!早己憋足了劲、眼睛血红的清军守军,在宋庆等将领的亲自率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挥舞着刀枪,发出震天的怒吼,朝着阵脚大乱的日军,发起了凶猛的反扑!
而在日军侧后方的地平线上,一面面猎猎作响的“聂”字大旗,如同翻滚的乌云,伴随着沉闷如雷的脚步声和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正以无可阻挡之势,滚滚压来!
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在日军撤退的序列中,轰然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