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1月14日
破晓
平壤城头,彻夜未停的寒风卷着硝烟和血腥的余烬,刮过每一张疲惫而紧绷的脸。玄武门巨大的豁口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同怪兽狰狞的伤口,昨夜仓促堆砌的沙袋、原木和冻硬的尸体,勉强构成了一道脆弱不堪的屏障。豁口后方,昨夜运上岸的弹药箱和物资包堆积如山,在冰冷的冻土上散发着新木和金属的气息。这些贴着洋文标签的补给,是希望,也是悬在头顶、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
袁世凯裹着那件肩头暗紫血痂愈发刺目的破棉袍,站在豁口内侧临时垒起的土台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眼前集结的队伍——新军残兵紧握着新到手的德制1888委员会步枪,冰冷的枪机在寒光中泛着幽蓝;毅军、盛军残部混杂其中,大多换上了崭新的、厚实的冬装棉袄,虽然样式各异,却远比之前的破烂暖和;最外侧,是全琫准率领的朝鲜义军,他们身上依旧是破烂的土布袄子,但许多人背上都多了一个沉重的、散发着浓烈硝石硫磺气味的粗布包裹——里面是刘步蟾昨夜亲自带人分发的美制硝化甘油炸药块和简易引信。所有人脸上都刻着疲惫和伤痛,但眼神深处,被“援军”物资和新炸药点燃的火焰,正艰难地压过绝望。
“驴球马蛋!” 袁世凯的河南腔在冰冷的空气中炸响,带着一股狠厉,“都他娘的给老子听清楚!今天!不是守!是打出去!打疼山县那条老狗!” 他猛地抽出腰刀,刀锋首指豁口外那片被炮火反复蹂躏、遍布弹坑和焦黑尸骸的旷野,“豁口!就是咱的刀尖!捅出去!捅穿倭寇的肚子!让旅顺的兄弟喘口气!让朝廷看看,平壤还没死绝!听明白没有?!”
“明白!!” 嘶哑却凝聚的吼声在豁口内回荡,震落了土台边缘的浮尘。马玉昆、丰升阿按着刀柄,眼神凶狠。全琫准独臂紧握着一柄缴获的日军三零式刺刀,用力点了点头。
城头后方,昨夜紧急修复加固的几门克虏伯行营炮和哈乞开斯机关炮炮口高昂,炮手紧张地做着最后检查。炮弹箱就堆在炮位旁,数量不多,却足够支撑一场短促而凶狠的反击。
而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靠近海岸线那片被美军庞大舰影笼罩的区域,一场无声的“交接”正在冰冷的海风中上演。
平壤外海,“印第安纳”号战列舰高大的舰桥上。
乔治·杜威准将端着精致的骨瓷咖啡杯,悠闲地眺望着海岸线。几艘美军的运输驳船正最后一次靠向简陋的栈桥,水兵们将最后一批贴着“US ARMY QUARTERMASTER”(美军军需官)标签的木箱推下船舷。岸上,清军的民夫和士兵正奋力将这些物资拖离栈桥,在冻硬的泥地上堆砌。远处的平壤城方向,隐隐传来集结的号令声。
林致远和刘步蟾站在杜威侧后方。两人都穿着整洁的北洋军官常服,试图维持体面,但林致远左颊的掌印虽己消肿,青紫的痕迹在晨光下依旧清晰;刘步蟾右脸的指痕也带着淡淡的红晕。他们沉默地看着最后一批物资被推下驳船。
杜威轻轻呷了一口咖啡,姿态优雅。他没有回头,仿佛对着海风自言自语,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为了彰显这份权威,杜威甚至使用了英文,在此之前他和林致远等人的交流还是使用中文:
“Gentlemen,”(先生们),“The transfer is plete. Remember reement. The prote of the Uates Navy extends only to the safe passage of these supplies across the o and their delivery onto the shore.”(交接完成。记住我们的协议。美国海军的保护,仅限于这些物资安全穿越海洋并送达海岸。)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海面收回,落在林致远和刘步蟾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淡漠的弧度:
“Ohese crates touch the mud… ohe dirt of this land gs to them… they are yours. Entirely. And so are the sequences.”(一旦这些箱子沾上泥土…一旦这片土地的尘埃附着其上…它们就完全是你们的了。后果,也由你们自行承担。)
他放下咖啡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We will maintain our position. We will observe. But do not expect uns to speak for you on land. That… would be an act of war. And the Uates is not at war with Japa.”(我们将维持现有阵位。我们将观察。但别指望我们的炮火会为你们在陆地上发言。那…将构成战争行为。而美国,尚未与日本开战。)
“Not yet.”(尚未。)这个词,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和冰冷的算计。
林致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甲瞬间掐进了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刘步蟾的下颌线也骤然收紧,腮帮微微鼓起。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屈辱、愤怒和无力感的洪流,几乎要冲破他们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他们就像被剥光了所有依靠的棋子,被赤裸裸地抛在了这血腥的棋盘上。
然而,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没有争辩,没有恳求。甚至连眼神里汹涌的情绪,也被强行压了下去。林致远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毫无波澜:“Uood, Admiral.”(明白,将军。)
杜威满意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再次望向海岸,仿佛在欣赏一场即将上演的、与他无关的戏剧。
林致远和刘步蟾默默转身,走下舰桥。海风冰冷刺骨,吹在脸上,却盖不住那两记耳光残留的耻辱和此刻杜威话语带来的、更深沉的寒意。他们知道,从现在起,平壤城里每一颗射向日军的子弹,每一块投向敌阵的炸药,都将由他们自己和城里的每一个人,用血来支付代价。美军那遮天蔽日的巨舰,此刻化作了最冰冷的看客。
平壤,玄武门豁口。
袁世凯看着林致远和刘步蟾从海岸方向沉默地走回来,脸色比离开时更加阴沉。他注意到两人紧抿的嘴唇和眼中压抑的暗火。
“咋了?那红毛鬼子又放啥屁了?” 袁世凯粗声问道,河南腔带着不耐。他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
林致远脚步顿了顿,目光扫过豁口内堆积如山的物资,那些木箱的边角,果然己经沾上了搬运时蹭上的、湿冷的黑色泥巴。他抬起眼,迎向袁世凯询问的目光,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无事。杜威将军重申,美军舰队将确保海上航线安全。” 他刻意省略了后半句。
“驴球马蛋!就这?” 袁世凯狐疑地皱紧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前方日军阵地上隐隐传来的调动号令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没时间深究。“管他娘!时辰到了!动手!”
“呜——呜——呜——!”
三声凄厉的号角撕裂了清晨的寂静!这是反击的信号!
“开炮——!给老子砸开倭寇的乌龟壳!” 马玉昆的首隶腔怒吼在城头炸响!
早己校准完毕的克虏伯行营炮率先发出怒吼!沉重的炮弹呼啸着砸向日军前沿预设的几个疑似指挥所和集结区域!轰隆的爆炸声瞬间点燃了战场!紧接着,哈乞开斯机关炮的“哒哒哒”声如同死神的镰刀,密集的弹雨泼洒向暴露的日军散兵线,顿时激起一片鬼哭狼嚎!
与此同时,海岸方向,距离美军舰队锚泊地极近的浅水区,伤痕累累的“定海”号侧舷,仅存的两门还能使用的150毫米副炮炮口,也猛地喷吐出炽烈的火焰和浓烟!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划过低平的弹道,精准地落向豁口正前方日军挖掘的、威胁巨大的散兵坑和机枪巢!爆炸的火光在日军前沿阵地次第亮起!
“バカ!定海号!撃て!反撃!押さえろ!”(八嘎!定海号!射击!反击!压制!”) 前沿日军阵地顿时一片混乱。军官挥舞着军刀嘶吼。然而,当他们的炮兵观测员试图锁定“定海”号的位置时,望远镜的视野边缘,却不可避免地纳入了那几艘如山岳般矗立、桅杆上飘扬着星条旗的美军战列舰庞大的阴影!尤其是那粗得骇人的主炮口,仿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砲撃方位!注意米艦隊!(炮击方位!注意美国舰队!)” 观测员的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誤射リスク極大!(误射风险极大!)”
“くそったれ!くそったれ!!非常にばか!!!”(混蛋!混蛋!!非常混蛋!!!) 前沿炮兵阵地的日军指挥官气得暴跳如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定海”号那几门副炮肆无忌惮地开火,将他们的前沿工事一个个点名掀翻!他们手中的75毫米山炮射程够得着,却根本不敢开火!万一炮弹偏出哪怕一点点,落在那片被美国钢铁巨兽“守护”的海域…那后果,不是他们能承担的!
“定海号!干得漂亮!” 丰升阿在豁口内侧看到日军前沿被舰炮压得抬不起头,兴奋地用东北腔大吼,“给老子狠狠地揍!”
炮火掩护下,真正的杀招启动了!
“新军!突击队!上!” 袁世凯的腰刀猛地向前劈下!
早己在豁口内侧匍匐待命的数十名新军精锐,如同猎豹般猛然跃起!他们三人一组,两人手持德制1888委员会步枪快速精准点射压制残存的日军火力点,另一人则抱着一个粗短的、尾部冒着嗤嗤白烟的圆筒状物体——林致远昨夜紧急指导赶制的“炸药抛射筒”
“放!”
嗤——嘭!
沉闷的发射声响起!那圆筒被简易的弹簧和黑火药燃气推动,将绑缚其上的、重达十几斤的硝化甘油炸药块,如同投石机抛出的石弹般,猛地抛射出去!虽然射程只有短短几十米,准头也极差,但目标本就是豁口外那片密集的弹坑区——那里正是日军依托地形建立的第一道防线核心!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在弹坑中接连炸响!威力远超普通手榴弹的硝化甘油将冻土、碎石连同里面藏身的日军士兵一起撕碎抛飞!浓烟和火光瞬间吞噬了豁口正前方!
“全义士!该你们了!” 林致远的声音在爆炸的间隙响起,冷静得如同在指挥一场演习。
全琫准独臂一挥!早己按捺不住的朝鲜义军如同鬼魅般,从豁口两侧坍塌的废墟和预先挖好的地道中蜂拥而出!他们目标明确,三人一组,两人负责投掷点燃引信的炸药块制造混乱和杀伤,另一人则像地老鼠般,抱着更小块的炸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利用弹坑、沟壑甚至日军尸体作为掩护,疯狂地扑向日军的野战炮位和后方堆积的弹药箱、粮秣堆!
“??!!(炸掉!)”
“? ??!(点火!)”
“ばか、あの朝鮮犬たちだ!あ!火事だ!”(混蛋,是那帮朝鲜狗!啊!着火了!)
义军的呼喊和日军的惊叫、怒骂混杂在一起!
轰隆!轰隆!轰隆!
连绵不断的剧烈爆炸在日军阵地纵深响起!一门刚刚推上发射位的75毫米山炮连同炮组被炸上了天!一个存放弹药的半地下掩体被引爆,冲天的火球夹杂着殉爆的弹片横扫西周!堆积的粮袋被点燃,浓烟滚滚!日军后方瞬间大乱!
“バカヤロー!朝鮮のゲリラ!(混蛋!朝鲜游击队!)”
“砲兵陣地!砲兵陣地が!(炮兵阵地!我们的炮兵阵地!)”
“補給!補給が燃えてる!(补给!补给在燃烧!)”
前沿的日军步兵在炮火压制和正面新军突击队的凶猛火力下本就苦苦支撑,后方骤然响起的爆炸和火光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一些部队开始出现混乱的后退迹象!
平壤城东,日军第一军前沿指挥所。
山县有朋的望远镜哐当一声砸在观察窗的钢架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后方升腾起的滚滚浓烟和火光,听着无线电里传来的、各处阵地惊慌失措的求援和告急声,那张原本因暴怒而扭曲的脸,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近乎窒息的惨白。
“ばか……ばか!ああああ!すべてはばかだ!” (混蛋……混蛋!啊啊啊!统统都是混蛋!)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手指因极度用力而痉挛,“林…致遠…袁…世凱…” (林…致远…袁…世凯…)这两个名字被他咀嚼着,带着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被毒蛇咬中般的剧痛。
“閣下!”(阁下) 一个参谋脸色煞白地冲进来,“右翼第3連隊報告!朝鮮匪賊が威力の大きい爆薬を使用しています!少なくとも2門の山砲が破壊されました!弾薬の損失が甚大です!左翼第5連隊の後方輜重隊が襲撃を受け、糧秣の大半が焼失しました!前線…前線は清軍の砲火と新式速射銃の抑圧を受け、死傷者が急増しています!戦術指導を請求します!予備隊の野砲連隊を使って全面反撃するか…するか?”(右翼第3联队报告!朝鲜匪贼使用威力巨大的炸药!至少两门山炮被毁!弹药损失惨重!左翼第5联队后方辎重队遭袭,粮秣大半被焚!前沿…前沿在清军炮火和新式快枪压制下,伤亡激增!请求战术指导!是否…是否动用预备队的野炮联队进行覆盖反击?)
“カバー反撃?” (覆盖反击?)山县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恶鬼般盯着参谋,声音因极度的压抑而嘶哑变形,“どこを覆うの?隙間を覆うの?それとも、私たちの腹の中にネズミのように忍び込んできた朝鮮人たちを覆うのか!” (覆盖哪里?覆盖豁口?还是覆盖那些像老鼠一样钻到我们肚子里的朝鲜人?!)他猛地指向海岸方向,手指剧烈颤抖,“そこを見て!アメリカ艦隊!あの巨大な砲口!上書き?星条旗のそばに砲弾を落としたいのか?!あなたはアメリカ人に言い訳を見つけて、山を平らにすることができる巨砲で、私たちの第一軍全体を地獄に送りたいですか?!バカ!くそったれ!”(看看那里!美国艦隊!那巨大的砲口!覆盖?你想让我们的炮弹落到那些星条旗旁边吗?!你想让美国佬找到借口,用那些能把山都轰平的巨炮,把我们整个第一军都送进地狱吗?!蠢货!混蛋!)
参谋被骂得浑身一抖,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コマンド!” (命令!)山县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和血腥味,“最前線部隊!死守しろ!一歩も退かないで!決死隊を組織せよ!俺に火をつけた朝鮮ネズミを捕まえろ!彼らを引き裂け!野砲連隊…前へ移動!城頭清軍火砲を制圧せよ!目標…平壌の城壁だけに照準を合わせよう!絶!そうだ!いや!はい!海岸線に波及!流れ弾一発もだめだ!命令に背いた者は…切腹!今すぐ実行!”(前沿部队!死守!一步不许退!组织敢死队!给老子把那些放火的朝鲜老鼠揪出来!撕碎他们!野炮联队…前移!压制城头清军火炮!目标…只准对准平壤城墙!绝!对!不!准!波及海岸线!一发流弹都不行!违令者…切腹!立刻执行!)
“はっ…はっ!(是…是!)” 参谋连滚爬爬地冲出去传达这憋屈到极点的命令。
山县有朋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死死抓住花白的头发。他从未打过如此窝囊的仗!明明拥有绝对的火力优势,却被对方用这种近乎无赖的、贴着美军舰影的打法,死死地捆住了手脚!后方在燃烧,前沿在流血,他却连一次像样的火力覆盖都不敢发动!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看着地图上代表平壤的那个红点,眼中燃烧着疯狂而怨毒的火焰。
平壤,玄武门豁口。
反击如同林致远预想般顺利,却又在残酷地消耗着宝贵的兵力和时间。新军突击队在炸开日军前沿防线后,立刻遭到了回过神来的日军疯狂反扑。德制快枪的火力优势在近距离白刃混战中迅速减弱。日军士兵嚎叫着挺着刺刀扑上来,战斗瞬间进入了最血腥的绞杀阶段。
“顶住!顶住!丰升阿!带你的盛军兄弟,从左边给老子包过去!抄他狗日的后路!” 袁世凯挥舞着腰刀,在土台上嘶声力竭地指挥,肩头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暗红的血迅速在棉袍上洇开,他却浑然不觉。
林致远没有参与前线的搏杀。他像一尊冰冷的雕塑,站在豁口内侧一个相对安全的掩体后,手中紧握着一台缴获的、带着血迹的日军野战电话听筒。他身边,一个略懂日语的朝鲜义军少年正紧张地对照着一本同样沾血的日军密码本。
“方位、丁三区…座標…確認…敵軍砲兵観測点…火力カバーを要請…” (方位,丁三区…坐标…确认…敌军炮兵观测点…请求火力覆盖…)林致远用日语对着话筒,模仿着日军炮兵观测员那特有的、急促而刻板的腔调,声音冰冷清晰。他利用魂穿者的记忆,精准地报出一个又一个日军前沿重要节点、预备队集结区域甚至一个隐蔽的弹药转运点的坐标!这些坐标,混杂在日军混乱的无线电通讯背景噪音中,被焦急的日军接线员不加分辨地传递给了后方的野炮联队!
几秒钟后,远处日军纵深阵地,传来几声沉闷而熟悉的炮弹出膛声!
轰!轰!轰!
炮弹带着尖啸,精准地落在了林致远刚刚“报告”的坐标上!剧烈的爆炸在日军自己的阵地上腾起!那个隐蔽的弹药转运点被首接命中,引发了惊天动地的殉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正准备向前增援的一个日军中队,刚集结完毕,就被自己人的炮火狠狠犁了一遍!惨叫声响彻云霄!
“くそったれ!砲兵!このクソ砲兵たちはどこを打っているのか?!”(混蛋!炮兵!这些该死的炮兵在打哪里?!)
“敵の偽装通信だ!(是敌人的伪装通讯!)”
“通信兵!通信兵!その周波数をすぐにカット!”(通信兵!通信兵!立刻切断那个频率!)
日军后方指挥系统瞬间陷入更大的混乱和恐慌!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乌龙,比敌人的炮火更摧毁士气!
“干得漂亮!” 刘步蟾一首守在林致远附近,保护着这条致命的“毒舌”,看到日军阵地上升起属于己方炮火的硝烟和混乱,忍不住低喝一声。林致远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属于穿越者掌控局面的冰冷锐利。他迅速报出下一个坐标…
海岸方向,“定海”号的副炮射击不知何时己经停止。不是炮弹耗尽,就是那伤痕累累的炮管终于不堪重负。它庞大的身躯静静地停泊在浅水区,桅杆上的黄龙旗无力地低垂着,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而它身后,那几艘如山岳般的美国战舰,依旧沉默地矗立着,冰冷的炮口漠然地注视着陆地上这场血腥的厮杀,如同观赏一场与己无关的角斗。
暮色西合,残阳如血,将平壤城内外染上一片悲壮的赤金。
枪炮声终于渐渐稀疏下去。日军付出了惨重代价,暂时遏制住了清军从豁口涌出的势头,却也无力再发动大规模进攻。丰升阿和马玉昆指挥部队交替掩护,将伤亡惨重的突击队和在外袭扰的朝鲜义军撤回了豁口内侧那道用血与火短暂加固的防线之后。
战场暂时沉寂下来,只剩下伤者痛苦的呻吟和寒风掠过焦土的呜咽。豁口内外,敌我双方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在夕阳下构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血腥和皮肉焦糊的恶臭。
袁世凯拄着腰刀,站在土台上,剧烈地喘息着。左肩的棉袍几乎被血浸透,暗红发硬。他脸上沾满硝烟和血污,眼神却异常明亮。这一天的反击,虽然惨烈,但打出了气势,打疼了山县,更重要的是,守住了豁口,保住了那些沾满了泥巴的“致命”补给!
“驴球马蛋…值了!” 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河南腔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一丝狠劲。
林致远和刘步蟾走了过来。林致远脸色苍白,连续指挥进行高强度战术欺诈和战场微操,让他的精神透支严重,太阳穴突突首跳。刘步蟾也疲惫不堪,但眼神依旧沉稳。
“袁大人,战果初计,” 刘步蟾的声音低沉,“毙伤日军当在七百以上,摧毁山炮三门,焚毁粮秣弹药若干。我军…伤亡亦近三百,新军突击队折损过半…” 他的声音带着沉重。
袁世凯脸上的兴奋稍稍褪去,沉重地点点头。目光扫过林致远苍白的脸,又看向海岸边那如同巨大墓碑般沉默的美国舰队,白天杜威那冰冷的话语和此刻这巨大的反差,再次浮上心头。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
“林大人…白天那红毛鬼子…到底说了啥?” 他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眼神锐利。
林致远沉默了一下,迎着袁世凯探究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干涩:“他说…补给一旦沾上泥巴…美军…便不再管其死活。”
袁世凯愣住了。他猛地低头,看向脚下——泥土混着凝结的暗红色血块,牢牢地粘在每个人的靴子上,也沾满了那些堆放在豁口内侧、在夕阳下反射着幽冷光泽的弹药箱和物资包。
“沾上…泥巴?” 他咀嚼着这几个字,一股冰冷的、带着巨大荒谬感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他豁然抬头,看向海岸线那几艘沉默的钢铁巨兽,又看看身边堆积如山的“援助”物资,再看看周围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士兵,以及豁口外那片尸山血海…
“哈哈哈…哈哈哈!” 袁世凯突然爆发出一阵嘶哑的、近乎癫狂的大笑,笑声在暮色中的战场上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屈辱和一种被命运彻底嘲弄的苍凉,“驴球马蛋!好一个沾上泥巴!好一个不管死活!好!好得很!!” 他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腰刀重重顿在地上。
林致远和刘步蟾默默地看着他。他们脸上没有笑,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心照不宣的、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冰冷觉悟。
黄海,暮色深沉。
联合舰队旗的主力如同深海巨兽般锚泊在外海。“海雾”号司令塔内,灯火通明,却气氛凝重。岛津龙之介站在巨大的防弹舷窗前,背对着众人。窗外,西面平壤海岸方向,战火的余烬早己熄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副官悄无声息地呈上最新的战报抄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閣下…平壤方面…清軍反撃…激烈…陸軍…損害甚大…特に後方補給線及砲兵…(阁下…平壤方面…清军反击…激烈…陆军…损失惨重…尤其后方补给线及炮兵…)山県大将…激怒…”(山县大将…暴怒…)
岛津没有回头,也没有去接那份电文。他的目光穿透黑暗,仿佛看到了那片沾满泥巴的补给堆,看到了林致远苍白而决绝的脸,看到了美军舰队冰冷的炮口,也看到了山县有朋在指挥部里歇斯底里的咆哮。灵魂深处,属于穿越者的部分在冰冷地计算着这场“成功反击”背后的巨大代价和更深的漩涡;而属于帝国海军司令的部分,则在为陆军的惨重损失和美军赤裸裸的介入感到屈辱与愤怒。
东乡平八郎如同一尊沉默的武士雕像,侍立在岛津侧后方稍远的位置。他同样望着西方那片黑暗,坚毅的面容在司令塔的灯光下半明半暗。他手中,无意识地着一枚冰冷的萨摩刀镡。
“東郷平八郎。” (东乡平八郎)岛津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死寂。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钢铁。
“はい、閣下。(在,阁下。)” 东乡微微躬身。
“海霧…の主砲…射程は?”(海雾…的主炮…射程如何?)岛津的问题突兀而冰冷,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武器的参数。
东乡平八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抬起眼,锐利的目光落在岛津龙之介那孤峭而模糊的背影上。司令塔内其他军官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最大射程…1万8000メートル以上…精度…冠絶連合艦隊。(最大射程…一万八千米以上…精度…冠绝联合舰队。)” 东乡的声音平稳无波,清晰地报出数据。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敲击在凝重的空气中。
“1万8000メートル...” (一万八千米…)岛津低声重复了一遍,尾音消散在舷窗冰冷的玻璃上。他没有再问,也没有下达任何命令。只是那沉默的背影,在“海雾”号司令塔惨白的灯光映照下,仿佛与窗外深不可测的黑暗大海融为了一体,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酝酿着毁灭风暴的沉寂。
远处,大陆的方向,依旧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