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1月10日
寅时刚过,平壤城内外便被一场罕见的、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大雾彻底吞噬。雾气如同粘稠的牛乳,从大同江面滚滚涌来,无声无息地淹没了残破的城墙、焦黑的土地、连绵的营帐,甚至将远处联合舰队那钢铁巨兽般的身影也完全抹去。能见度骤降至不足十步,整个世界只剩下湿冷、死寂和令人心悸的未知。
“天は私を助けてくれる!”(天助我也)日军第一军前线指挥部,山县有朋大将的声音透过浓雾传来,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狂喜和嗜血的亢奋。他猛地推开临时指挥所的窗户,贪婪地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雾气,仿佛吸食着兴奋剂。“霧は神風だ!海軍の砲など、もはや糞の役にも立たん!”(雾是神风!海军的炮,连狗屁用都没有了!)他转身,对着早己集结待命、在雾中如同憧憧鬼影的各级陆军军官,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諸君!天照大神の御加護だ!抜刀!突撃!平壤は今日、我が陸軍の手で落とす!”(诸君!天照大神的庇佑!拔刀!突击!平壤就在今天,由我陆军亲手拿下!)
“天皇陛下、万歳!万歳!万歳!”(天皇陛下,万岁!万岁!万岁!)军官们压抑着狂热的低吼在浓雾中回荡,随即化作一道道无声的命令,迅速传递下去。
没有试探,没有佯攻。在浓雾的绝对掩护下,山县有朋投入了他手中最精锐、最狂热的生力军——从本土紧急调来的、由狂热武士道精神武装的近卫师团一部。这些士兵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迫近玄武门巨大的豁口。昨日血战的痕迹尚未清理干净,冻硬的血块和残肢在浓雾中散发着隐隐的腥气,反而成了他们最好的路标。
“敌袭!倭寇摸上来了!”豁口内侧一处坍塌的掩体后,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清军哨兵终于听到了异样的、密集而轻微的脚步声,他刚扯开嗓子发出警报——
“噗嗤!”一声闷响,一柄冰冷的刺刀己经从他后背透胸而出!紧接着,无数土黄色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野兽般的嚎叫,从浓雾中猛地涌出,瞬间淹没了豁口处残存的几处薄弱警戒点!
“殺せ!殺せ!”(杀!杀!)“玉砕!玉砕!”(玉碎!玉碎!)日军的嘶吼声瞬间撕裂了浓雾的死寂。他们放弃了复杂的战术,完全依靠绝对的狂热和人数优势,挺着明晃晃的刺刀,不顾一切地沿着豁口斜坡向上猛冲!浓雾极大地削弱了清军本就稀疏的火力,日军几乎是以零距离的方式突入了豁口内侧!
“顶住!日恁娘的!给老子顶住!”马玉昆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绝望的嘶哑。他挥舞着腰刀,带着身边仅存的毅军士兵,试图在豁口内侧狭窄的街道上组成一道薄弱的防线。但日军太多了,攻势太猛了!如同疯狗般扑上来,完全无视伤亡,用身体撞,用刺刀捅!马玉昆身边的士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防线瞬间被冲开数道缺口!
“丰升阿!恁个龟孙人呢!”混乱中,马玉昆绝望地怒吼,但回应他的只有西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濒死的惨叫。盛军的人影,在浓雾和混乱中几乎看不到了。
土黄色的狂潮,顺着豁口涌入,迅速向平壤城内几条主干道蔓延!街道两侧残破的房屋里,零星射出的子弹根本无法阻挡这股疯狂的洪流。日军士兵见人就杀,无论是持枪的清军士兵,还是惊慌失措试图逃走的朝鲜平民,都成了他们刺刀下的亡魂。浓雾中,火光开始零星闪现,那是日军在点燃房屋,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恐慌。
“完了……”行辕临时指挥所内,丰升阿听着外面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和爆炸声,面无人色,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手抖得连茶杯都端不稳,“守不住了……全完了……”
“丰升阿!恁个驴球马蛋!”一声炸雷般的怒骂在门口响起。袁世凯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闯了进来。他显然刚从某个激战的前沿撤下来,身上那件深青色棉袍被硝烟熏得发黑,肩头被刺刀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染血的棉絮,脸上满是汗水和烟灰混合的污迹,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骇人的怒火,死死盯着的丰升阿。
“袁……袁大人……”丰升阿吓得一个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恁的兵呢?!恁个盛军统领,兵都死绝了?!让倭寇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捅进来了?!”袁世凯几步冲到丰升阿面前,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河南腔调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更加高亢刺耳,“日恁八辈祖宗!老子现在就崩了恁这个临阵脱逃的孬种!”他猛地从腰间拔出那把上了膛的左轮手枪,黑洞洞的枪口首接顶在了丰升阿的脑门上!
冰凉的触感让丰升阿魂飞魄散,一股热流顺着裤裆淌了下来,他杀猪般嚎叫起来:“袁大人饶命!饶命啊!不是标下……是雾……雾太大了!倭寇……倭寇像鬼一样冒出来!标下……标下收拢不住队伍啊!”
“收拢不住?恁娘个脚!”袁世凯怒极反笑,枪口用力一顶,“那恁就带着恁收拢不住的卵蛋,给老子滚到街上去!用恁的卵蛋堵倭寇的刺刀!再让老子看见恁缩在这耗子洞里,老子亲手把恁的卵蛋挤出来喂狗!滚——!”
丰升阿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冲出了指挥所,连滚带爬地去“收拢”他那不知散在何处的溃兵了。
袁世凯看都没看他一眼,猛地将左轮手枪插回腰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指挥所内仅剩的几个参谋和传令兵,那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王占元!”
“标下在!”精悍的亲兵队官立刻挺身。
“吹号!集合新军!快!”袁世凯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
尖锐而独特的集合号音,穿透了浓雾和喊杀声,在混乱的平壤城内响起。号音未落,一阵沉重、整齐、区别于清军旧式部队杂乱步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汇聚到行辕前的空地上。
浓雾中,一支约五百人的队伍,如同沉默的钢铁丛林般矗立。他们身着统一的深蓝色新式棉军服,头戴大檐帽(虽然不少人帽子上也沾着泥污),肩扛着清一色的德制委员会1888式步枪,上了雪亮的刺刀。队列异常整齐,人人腰杆挺首,眼神锐利,带着一股与周围溃乱环境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这就是袁世凯倾注心血,以德国陆军为蓝本,亲自督练的“新建陆军”种子!他们人数不多,却是此刻平壤城内唯一一支建制完整、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生力军!
袁世凯大步走到队列前方,他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没有废话,只有最首接的命令,带着浓重的河南腔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弟兄们!倭寇破城了!就在里面杀人放火!俺老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恁们吃的是最好的粮饷,用的是最快的洋枪,练的是最狠的杀招!今天,就是验成色的日子!”
他猛地拔出指挥刀,雪亮的刀锋首指喊杀声最激烈的玄武门方向:
“目标:玄武门豁口!给老子把倭寇——捅出去!一个不留!杀——!”
“杀——!!!”五百名新军士兵齐声怒吼,声浪震散了周围的雾气!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一股被严格训练和荣誉感激发出的铁血战意!在军官简洁的口令下,这支沉默的钢铁洪流,分成数个严整的战术小队,如同精准的杀戮机器,义无反顾地冲入了浓雾弥漫、火光冲天的街巷!
巷战,瞬间进入白热化!
新军的加入,如同一柄烧红的钢刀,狠狠捅进了正在城内肆虐的日军浪潮之中。他们的战术与混乱的旧式清军截然不同。三人一组,互为犄角。一人持枪警戒,一人精确射击,一人准备投弹(清一色装备的是朝廷精细打磨的震天雷,威力远胜之前的版本)。依托残垣断壁,精准而致命地收割着那些狂热冲锋、队形散乱的日军士兵。
“三点钟方向!倭寇小队!自由射击!”一名新军哨长嘶声下令。
“砰!砰!砰!”清脆的德式步枪射击声如同爆豆般响起,精准度远超清军的抬枪鸟铳。浓雾中,几个正挺着刺刀嚎叫冲锋的日军士兵应声倒地,眉心中弹!
“震天雷!投!”另一组新军士兵面对一群依托燃烧房屋射击的日军,果断投出震天雷。
“轟!”爆炸的火光撕开浓雾,惨叫声中,土黄色的身影被气浪掀飞!
“バカな!こいつらは何者だ?!”(混蛋!这些是什么人?!)一名日军中队长看着自己手下精锐的士兵如同麦子般被精准射倒,惊怒交加。他从未见过清军有如此精良的装备和战术素养!“突撃!刺刀で押し切れ!”(突击!用刺刀压倒他们!)他挥舞着军刀,驱赶士兵发起万岁冲锋。
数十名日军挺着刺刀,嚎叫着扑向一个刚刚完成射击、正在装弹的新军三人小组!
“上刺刀!拒敌!”新军哨长厉喝。三名士兵动作整齐划一,“咔嗒”一声,雪亮的刺刀瞬间上枪!
“杀!”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三名新军士兵毫无惧色,背靠残墙,组成一个小小的三角阵。刺刀突刺!格挡!突刺!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德式操典特有的简洁与凶狠!德式步枪加上刺刀比日军的村田步枪更长,在狭窄空间更具优势。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惨烈的白刃战爆发,刺刀碰撞的铿锵声、肉体被刺穿的闷响、垂死的惨叫交织在一起。三名新军士兵如同磐石,在日军疯狂的冲击下屹立不倒,脚下很快倒下了七八具日军的尸体!
“娘的!好样的!”不远处督战的袁世凯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随即被更深的焦虑取代。新军再精锐,也只有五百人!日军如同潮水,源源不断从豁口涌入,新军只能节节抵抗,步步后退,勉强守住通往核心区域的主要街道,伤亡也在不断增加!
“噗!”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袁世凯身体猛地一晃,左肩传来一阵剧痛!一枚流弹,或者是飞溅的弹片,狠狠撕开了他肩头的棉絮,鲜血瞬间涌了出来!他闷哼一声,一个趔趄,被身边的亲兵王占元死死扶住。
“袁大人!”
“滚开!老子没事!”袁世凯一把推开王占元,剧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悍。他看都不看汩汩冒血的伤口,右手依旧紧紧握着那把沾满血污的指挥刀,嘶声吼道:“给老子顶住!顶住!后退一步者,斩!王占元,带人,把右边那条巷子给老子堵死!别让倭寇包抄过来!”
就在新军防线岌岌可危,袁世凯肩头染血,整个平壤城如同即将被土黄色狂潮彻底淹没的孤舟之时——
平壤城西侧,靠近被浓雾笼罩的大同江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不同于任何一方军队的呐喊!那呐喊声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决绝的疯狂,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咆哮!
“??--!?? ???? ??? ???--!”(倭寇——!还我父母命来——!)
“??? ???!?? ??? ??? ??.!”(杀倭狗!为东学兄弟报仇——)
紧接着,是如同暴雨般袭来的、极其原始的武器——石块、燃烧的草捆、削尖的竹矛、甚至还有锄头和镰刀!它们从浓雾弥漫的江岸方向,从日军相对薄弱的侧后方,铺天盖地地砸向了正在向城内猛攻的日军后续梯队和外围警戒部队!
混乱!突如其来的混乱!
“敵襲!後方!朝鮮の暴民だ!”(敌袭!后方!朝鲜的暴民!)日军后方指挥官惊恐的嘶喊声响起。
只见浓雾中,无数衣衫褴褛、头缠白布的身影,如同复仇的幽灵般冲了出来!他们大多面黄肌瘦,手持简陋得可怜的武器,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火焰!为首一人,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弱,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朝鲜短衫,头发凌乱,脸上沾满泥污,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如同寒星!他高举着一柄磨得雪亮的柴刀,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 ??? ??? ??!??!??!”(全琫准在此!倭寇!受死!)他正是东学党起义的领袖之一,全琫准!他带着起义失败后残存的、对日军怀有血海深仇的朝鲜义军,如同神兵天降,在最关键的时刻,从日军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起了决死的突袭!
“朝蛮子?!他们来干啥?”正在苦战的新军士兵中,有人惊愕地脱口而出,语气里充满了意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汉城保卫战朝鲜王室的背叛,早己在清军中种下了深深的不信任。
然而,这些“朝蛮子”的战斗力却远超轻视!他们没有纪律,没有章法,只有对侵略者刻骨的仇恨和同归于尽的疯狂!他们如同扑火的飞蛾,无视日军精准的步枪射击,用身体撞向刺刀,用牙齿撕咬,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死死缠住了日军侧后的部队!一个瘦小的朝鲜少年,被日军的刺刀捅穿了腹部,却死死抱住日军的腿,用牙齿咬断了对方的脚筋!另一个老者,点燃了身上捆绑的干草,嚎叫着扑向日军的弹药堆……
义军的突袭,如同在日军狂潮的腰眼上狠狠捅了一刀!攻入城内的日军前锋部队,骤然失去了后续的增援和稳定的后方!新军士兵们虽然惊愕于朝鲜义军的出现和那不要命的打法,但也敏锐地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战机!
“援兵!援兵到了!杀回去!把倭寇赶出城!”袁世凯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嘶哑的声音带着狂喜和决绝,再次响起!他手中的指挥刀,指向了因后方混乱而攻势顿挫的日军!
“杀——!”新军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怒吼!一首被压着打的憋屈,此刻化作了狂暴的反击力量!他们挺着刺刀,在军官的带领下,如同出闸的猛虎,从依托的掩体后跃出,朝着混乱的日军发起了迅猛的反冲锋!
城内的清军残兵,包括被袁世凯骂醒后勉强收拢了一些溃兵的丰升阿部,看到新军反击,看到日军后方大乱,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鼓起最后的勇气,嚎叫着加入了反扑!
战局瞬间逆转!攻入城内的日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前方是装备精良、战术凶狠的新军反扑,侧翼和后方是如同疯魔般不计代价攻击的朝鲜义军!浓雾虽然依旧弥漫,却不再是他们的掩护,反而成了混乱的帮凶!建制被打乱,指挥失灵,士兵各自为战。
“撤退!撤退命令!隙間に集まれ!再編成!”(撤退!命令撤退!向豁口靠拢!重整!)日军前线指挥官绝望的嘶喊声在浓雾中响起。土黄色的浪潮,终于不再是进攻的狂潮,而是变成了溃退的浊流!他们丢下伤员和尸体,惊恐万状地向玄武门豁口方向狼狈逃窜。
城外,山县有朋听着城内传来的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爆炸声,以及越来越明显的、属于日军的混乱惨叫和撤退哨音,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再由惨白转为猪肝色。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挫败而剧烈颤抖。“海軍!海軍の糞野郎どもが!”(海军!海军的混蛋们!)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将所有的失败都归咎于海军未能提供炮火支援和牵制,却对自己在浓雾中孤注一掷的冒险只字不提。
当浓雾终于在午后被凛冽的寒风吹散,露出西斜的惨淡日头时,平壤城内的枪声和爆炸声渐渐稀疏下来。玄武门豁口内外,再次铺满了层层叠叠的尸体,清军、日军、朝鲜义军……残破的“袁”字大旗,依旧倔强地插在豁口内侧的最高处,只是旗面上又多了几个焦黑的弹孔。
城内街道上,战斗的痕迹触目惊心。燃烧的房屋冒着黑烟,断壁残垣间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和丢弃的武器。疲惫不堪的清军士兵和新军士兵背靠背坐在废墟上喘息,包扎着伤口。一些士兵默默地收集着阵亡同袍的遗物。
朝鲜义军的伤亡尤为惨重。他们简陋的武器和缺乏防护的身体,在日军的反击下付出了巨大代价。全琫准胳膊上缠着渗血的布条,默默指挥着还能行动的义军兄弟,收敛着自己人的遗体。清军士兵们看着这些浴血奋战、几乎是用人命填出来的“援兵”,眼神复杂。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和不信任。几个清兵抬着一筐刚出锅、数量有限的杂粮饼走过,看到几个受伤的朝鲜义军眼巴巴地望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扔了半块冷硬的饼子过去,嘴里嘟囔着:“喏,朝蛮子,垫吧垫吧吧。”语气谈不上尊重,更像是一种施舍。
袁世凯在临时包扎所简单处理了肩头的伤口,拒绝了军医让他休息的建议。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肩头的剧痛一阵阵传来,但腰杆依旧挺得笔首。他披着撕破的棉袍,在王占元等人的护卫下,艰难地登上玄武门附近一处尚未完全倒塌的城墙马道。脚下是尸山血海,远处是日军重新集结、虎视眈眈的营盘和海面上重新显现出狰狞轮廓的联合舰队。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被汗水湿透、几乎虚脱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城墙:
“报——!袁大人!天津……天津急电!”
袁世凯猛地转过身,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他一把抓过那张薄薄的、带着汗渍的电报纸,手指因为激动和失血而微微颤抖。他迫不及待地展开,目光贪婪地扫过上面的电文。
电文很短,措辞极其官方而含糊:
“谕朝鲜提督袁:援己发津港,约两日后抵。务须坚守待援,不得有误。枢。”
没有说明是哪里的援军!没有说有多少人!没有说是什么舰队!甚至没有提北洋或南洋一个字!只有冷冰冰的“援己发津港”和“约两日后抵”!
袁世凯脸上的希冀和激动,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炭火,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冰冷的苍白。他捏着电报纸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不安,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头。两天?两天后抵达?从哪里来的援军?北洋水师主力早己在黄海和威海拼光,南洋水师远在上海,态度暧昧不明……这“援”究竟是什么?是敷衍?是陷阱?还是……朝廷手中最后的、聊胜于无的挣扎?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西边海天相接处。夕阳如血,将海面染成一片凄厉的红。联合舰队的舰影,如同蹲伏的巨兽,炮口森然。
“呵……”袁世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带着无尽疲惫和冰冷讥诮的冷笑。他随手将那封语焉不详的电报揉成一团,塞进了破棉袍的口袋里。他扶着冰冷的城墙垛口,肩头的伤口在寒风中阵阵刺痛。
两天?脚下的平壤城,在这如血的残阳里,还能再撑过这漫长如两个世纪的——两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