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地宫深处，长明灯的火苗突然剧烈摇曳。
萧临夜猛地睁开眼，金丝楠木棺椁里的防腐香料呛得他剧烈咳嗽。指尖触到的丝绸冰凉滑腻，绣着的五爪金龙却像活过来般硌着掌心——这是他的寿衣。
“咳……咳咳！”
他挣扎着推开沉重的棺盖，腐土混合着朱砂的气味扑面而来。三个月前那场“龙驭宾天”，本是他自导自演的戏码，用一场假死脱身，好查清当年母妃暴毙的真相。却没料到，那帮老臣竟真敢按祖制，给他塞了七个殉葬妃嫔。
“陛下？”
守陵的老太监听见动静，举着烛台颤巍巍走来，看清棺椁旁的人影时，烛台“哐当”落地，整个人瘫在地上：“诈……诈尸了！”
萧临夜弯腰捡起烛台，玄色寿衣下摆扫过散落的冥币。他那张曾让百官战栗的脸在烛光下泛着青白，唯有眼底的猩红昭示着活人气息：“传朕的令，封锁皇陵，清点殉葬名单。”
老太监连滚带爬地应着。萧临夜扶着石壁起身，指尖摸到棺椁内侧刻着的密文——那是他留给暗卫的信号，此刻却被人用利器划得模糊不清。
他眸色一沉。看来这皇陵里，不止他一个“死人”。
三日后，太和殿。
百官对着龙椅上的身影大气不敢出。谁也没想到，“驾崩”三月的暴君萧临夜竟会突然出现在早朝，还穿着一身沾着泥土的龙袍，仿佛刚从坟里爬出来。
“户部，”萧临夜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朕‘驾崩’期间，国库进了多少银子？”
户部尚书颤巍巍出列：“回……回陛下，各地藩王进献的丧仪银，共计一百七十万两……”
“一百七十万？”萧临夜冷笑，指尖敲击着龙椅扶手，“去年黄河决堤，朕要三百万赈灾款，你们说国库空虚。如今朕死了，银子倒冒出来了？”
尚书“扑通”跪下，额头抵着金砖：“臣……臣罪该万死！”
萧临夜没再理他，目光扫过阶下众人。忽然，他的视线定在吏部侍郎手里的杯子上。
那是个通透的琉璃杯，比宫里最珍贵的羊脂玉盏还要剔透，杯身印着一行弯弯曲曲的怪字，里面盛着深褐色的液体，还飘着层白沫。
“张侍郎，”萧临夜抬了抬下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张侍郎愣了愣，连忙双手捧起杯子：“回陛下，这是京城新出的稀罕物，叫‘星巴克’，据说是西域传来的饮品，用咖啡豆煮的，臣觉得味道奇特，便……”
“星巴克？”萧临夜眉峰紧蹙。他登基七年，西域诸国的贡品没少见过，却从未听过这名号。更让他在意的是那琉璃杯——质地绝非人力所能烧制，杯壁光滑得像镜面，连最细微的气泡都没有。
“在哪买的？”
“回陛下，就在国子监对面的‘怡心小筑’，是个叫文怡的姑娘开的铺子……”
“文怡？”
这个名字像根针，刺破了萧临夜混沌的记忆。殉葬名单上，确实有个姓文的女子，是前户部尚书的庶女，据说因父亲获罪被没入宫中，连封位都没来得及给。
他记得那份名单。七个名字，如今该都化作皇陵里的枯骨了。
“退朝。”萧临夜猛地起身，龙袍下摆扫过香炉，带起一阵香灰，“暗卫营统领，随朕来。”
御书房内，暗卫统领单膝跪地，甲胄上的寒气尚未散尽。
“殉葬的七个妃嫔，都确认死了？”萧临夜坐在窗边，手里把玩着那只“星巴克”琉璃杯。阳光透过杯身，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
“回陛下，除文氏外，其余六人皆己确认殉葬。”统领的声音带着迟疑，“文氏……失踪了。现场只找到半截嫁衣和少量血迹，还有这个。”
他呈上一个锦盒。打开的瞬间，萧临夜瞳孔骤缩——里面是半枚断裂的玉镯，内侧刻着模糊的篆文，像是“万”字的半边。
这玉镯……他见过。
五年前，他在母妃旧物中见过一模一样的，只是当时那只玉镯完好无损，内侧刻着“象”字。母妃临终前攥着玉镯，说这是“通天之钥”，能打开“轮回之门”。
“文氏的底细，查得如何？”萧临夜捏紧那半枚玉镯，指节泛白。
“文氏名文怡，年方十八，原是前户部尚书文修的庶女。三个月前文修因贪墨案下狱，文氏被没入宫中，尚未侍寝便赶上陛下‘驾崩’，被列入殉葬名单。”统领顿了顿，补充道，“但奇怪的是，查不到她入宫前的任何记录，仿佛……凭空出现。”
凭空出现？
萧临夜指尖着玉镯断裂处的碴口，忽然想起张侍郎的话——“怡心小筑”的文姑娘。
“查‘怡心小筑’。”他将琉璃杯放在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还有，把京城所有关于‘奇物’的传闻，都报上来。”
暗卫统领退下后，萧临夜打开了另一份密报。那是他假死期间，暗卫搜集的各地异动，其中一页用朱砂标着几行字：
“通州镇夜现奇光，村民称见‘夜明珠’悬于空中，光照百丈，持续一炷香方灭。”
“永定门外发现疑似火药残渣，但成分与军械坊所制不同，带有甜味。”
“国子监附近有女子叫卖‘会说话的匣子’，能唱出从未听过的曲调。”
萧临夜的指尖落在“夜明珠”三个字上。他想起母妃留下的手札，里面提到过“异世之物，能聚光、能发声，非人间所有”。
难道……文怡和这些奇物有关？
正思忖着，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暗卫统领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个黑黢黢的物件，形状古怪，像是铁制的短棍，顶端嵌着块透明的东西。
“陛下，这是在‘怡心小筑’后巷搜到的。”统领的声音带着惊惶，“方才属下亲眼所见，这东西能发出比白昼还亮的光！”
萧临夜接过那物件，入手冰凉，比同等大小的铁器要轻。他摸索着按下侧面的凸起——
“唰！”
刺眼的白光骤然亮起，照亮了御书房的每一个角落，连房梁上的蛛网都看得一清二楚。长案上的墨汁被照得泛出蓝汪汪的光，萧临夜下意识眯起眼，竟觉得这光芒有些熟悉。
像极了他幼时高烧昏迷时，梦里见过的“天灯”。
“这叫什么？”他按灭光源，那道白光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据附近小贩说，这叫‘手电筒’，是文姑娘铺子用来夜间照路的。”统领递上一张画，“还有人看见文姑娘用这个……”
画上是个长条形的物件，一端有小孔，旁边写着注释：“能喷出白雾，中人即晕，名曰‘防狼喷雾’。”
萧临夜盯着那幅画，忽然低笑出声。殉葬妃嫔，奇物，断裂的玉镯……这盘棋，比他想象的更有趣。
“备轿。”他起身，玄色龙袍在阳光下泛着暗纹，“去‘怡心小筑’。”
此时的“怡心小筑”里，文怡正对着账本发愁。
昨日刀疤脸闹事后，陆惊澜派来的护卫倒是尽职尽责，可也把客人吓走了不少。更麻烦的是，她发现万象阁里的物资正在减少——那瓶防狼喷雾用了大半，连珍珠奶茶的珍珠都快见底了。
“姑娘，这木薯粉用完了，库房里也没存货了。”周伙计急得满头汗，“要不要去粮行再买些？”
文怡皱眉。现代的木薯粉是工业化生产的，比古代的细腻得多，做出的珍珠才够Q弹。她正想进入万象阁看看，忽然听见门口风铃响。
抬头一看，她差点把手里的账本扔出去。
进来的男人穿着明黄色常服，腰间玉带镶着鸽血红宝石，明明是温润的长相，眼神却冷得像冰。更让她心惊的是，他身后跟着的侍卫，赫然是昨天被陆惊澜赶走的刀疤脸！
“你……”文怡下意识后退，手悄悄摸向柜台下的美工刀。
男人没看她，目光扫过墙上的水果图，最后落在桌上的玻璃杯上。他拿起一个空杯，指尖敲了敲杯壁：“这琉璃，是你做的？”
文怡没说话，心脏狂跳。这人的衣着气度，绝非普通权贵。
“文姑娘不必紧张。”男人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朕……只是来尝尝那杯‘星巴克’。”
朕？！
文怡如遭雷击，手里的算盘“啪嗒”掉在地上。这人是……皇帝？那个本该在皇陵里躺着的暴君萧临夜？
他不是死了吗？！
刀疤脸在一旁冷笑：“文氏，还不快跪下接驾！”
文怡的膝盖发软，却死死站着。她想起外婆说的话——人可以低头，但不能跪下。
“民女文怡，见过陛下。”她福了福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
萧临夜挑眉，似乎没想到她敢不跪。他走到柜台前，拿起菜单：“听说你这里有很多新奇吃食？”
“是。”文怡定了定神，开始介绍，“有珍珠奶茶、双皮奶、杨枝甘露……”
“就来杯珍珠奶茶。”萧临夜打断她，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玉镯上，“要冰的。”
文怡转身去做奶茶，后背却像被针扎似的。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首盯着自己，尤其是在看到玉镯时，那眼神里的探究几乎要将她洞穿。
做奶茶的手有些抖，冰块放进玻璃杯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不管他是真皇帝还是假皇帝，只要没认出她是殉葬妃嫔，就还有周旋的余地。
“陛下慢用。”她将奶茶放在桌上，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尖滑落。
萧临夜没喝，反而指着她的玉镯：“这镯子不错，在哪买的？”
文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家传的。”
“家传的？”萧临夜放下杯子，忽然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可否让朕看看？”
文怡猛地后退，撞到身后的货架，玻璃瓶滚落一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她看着萧临夜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知道自己露馅了。
“陛下，”她攥紧玉镯，掌心全是汗，“男女授受不亲……”
“是吗？”萧临夜步步紧逼，声音低沉如耳语，“可朕记得，这玉镯的另一半，在皇陵地宫的殉葬名单旁。”
他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皮肤，腕间的玉镯突然发烫，像是要挣脱她的束缚。文怡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想起陆惊澜说的话——
“万象钥只会认异世之魂为主。”
难道……这个暴君也和万象境有关？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风铃的响声。陆惊澜穿着月白长衫，施施然走进来，手里还把玩着那把紫檀折扇：“哟，陛下也来捧文姑娘的场？”
萧临夜收回手，转身看向他，眼神瞬间冷了几分：“陆公子倒是消息灵通。”
“不敢当。”陆惊澜走到文怡身边，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只是恰巧路过，听见这边动静大，进来看看。”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带着无形的硝烟。文怡夹在中间，只觉得空气都快凝固了。
“既然陆公子也来了，”萧临夜忽然笑了，“不如陪朕喝杯奶茶？文姑娘，再上一份。”
文怡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动还是不该动。陆惊澜用扇子碰了碰她的手背，低声道：“去做吧。”
她这才反应过来，转身躲进后厨。透过门缝，她看见萧临夜和陆惊澜坐在桌前，表面上相谈甚欢，桌下的脚却似乎在暗暗较劲。
“陛下觉得这奶茶如何？”陆惊澜端起杯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尚可。”萧临夜淡淡道，“只是这‘珍珠’，吃起来像极了西域的‘菩提子’，却比菩提子更韧。”
“陛下好眼光。”陆惊澜笑了笑，“文姑娘的手艺，确实独到。”
文怡靠在门框上，心脏还在狂跳。她看着那两个站在权力顶端的男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卷入的，可能不止是一场穿越，更是一场她看不懂的博弈。
而她腕间的玉镯，就是这场博弈的关键。
后厨的窗棂透进阳光，照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文怡低头看着发烫的玉镯，内侧的“万象”二字愈发清晰，仿佛在催促着她做些什么。
她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从萧临夜出现在铺子门口的那一刻起，她就必须做出选择——是站在陆惊澜这边，还是……赌一把，相信这个死而复生的暴君？
风铃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急促。文怡抬头，看见暗卫统领匆匆走进来，在萧临夜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临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猛地起身：“陆公子，改日再聚。”
他走得匆忙，龙袍的下摆扫过桌角，带倒了那杯没喝完的奶茶。褐色的液体泼在地上，像一滩凝固的血。
陆惊澜看着他的背影，折扇在掌心轻轻敲击着。文怡从后厨走出来，小声问：“他……走了？”
“嗯。”陆惊澜点头，目光落在地上的奶茶渍上，若有所思，“看来宫里出事了。”
文怡没敢问是什么事，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看着墙上的水果图，忽然觉得那些鲜艳的色彩，在这古代的京城，显得格外突兀。
“文姑娘，”陆惊澜转过身，眼神变得严肃，“萧临夜不是善茬，他盯上你了。”
“我知道。”文怡攥紧拳头，“因为玉镯，对吗？”
陆惊澜点头：“那半枚玉镯在他手里，他一定猜到你和万象境有关。接下来，你要加倍小心。”
文怡看着窗外，阳光正好，街上人来人往，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可她知道，平静的表象下，早己暗流涌动。
她的目光落在万象阁的入口处，那里的金光比之前更亮了。或许，是时候该弄清楚，这万象境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了。
毕竟，无论是暴君还是首富，都不会是她的依靠。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和这枚来自异世的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