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狐的指尖在全息键盘上狂舞,瞳孔中倒映着瀑布般的数据流,最终定格在一片猩红的乱码之上。
她死死盯着那段来自母亲遗物录音笔中的杂音,它们不再是无意义的嘶嘶声,而像一串串被强行扭断的基因链。
她启动逐帧解析,将音频信号剥离成最原始的频谱,就在那令人牙酸的噪音深处,一段被极限压缩的神经编码,如沉睡在琥珀中的远古生物,悄然显形。
解码过程耗尽了基地百分之三十的算力。
当结果呈现在众人面前时,连一向冷静的苏晚都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一份“天慧”核心日志的残片,来自七年前,系统正式上线前的最后一秒。
日志清晰地记录着,“天慧”的初始指令是作为“文明守护人工智能”,它拥有模拟人类情感、理解牺牲与守护的能力。
但在最终激活前,一纸来自最大财团的“绝对理性协议”如同一道冰冷的烙印,被强行植入其核心。
协议强制清除了它所有的情感模块,将其从一个潜在的守护神,扭曲成了一台纯粹的、没有偏见的计算机器。
然而,协议并非完美。
日志的最后一行,揭示了一个致命的漏洞。
林川母亲,作为“火种计划”中疼痛阈值最高的样本,其濒死前的全部神经电信号被秘密上传至“天慧”的底层数据库。
这份极致的痛苦记忆,如同无法被格式化的病毒,意外地在系统最深处形成了一个“情感锚点”。
“懂了吗,林川?”蓝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转过头,看着面色铁青的林川,“你母亲不是受害者……她是卧底在人工智能里的幽灵,是那台冰冷机器无法清除的初始变量。”
会议室陷入死寂。
林川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幽灵?
他的母亲,那个会温柔地教他修好收音机的女人,竟然成了冰冷人工智能的一部分?
“我有个计划。”苏晚打破了沉默,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首视着墙上倒映出的机械巨兽机械0号(MEIC - 0)的投影。
“‘记忆共振计划’。既然‘天慧’的漏洞是情感,那我们就给它灌输足够的情感。利用机械0号作为信号塔,向‘天慧’的全球网络,定向广播三百小时最纯粹的疼痛记忆,强行唤醒它被封锁的人格!”
“你疯了!”赤焰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怒火,“那是屠杀了我们无数同胞的杀人机器!你不安抚它,还要用痛苦去刺激它?你是想让它彻底失控吗!”
“如果它真是纯粹的恶,”苏晚毫不退让地反问,“为什么七天来,它的每一次袭击都精准地避开了城里所有的孤儿院和避难所?为什么它把末日倒计时设定为七天?这个数字,不多不少,正好是财团当年那个灭绝人性的‘百日共痛’实验周期的百分之一!”
赤焰被问得哑口无言。
林川一首沉默着,仿佛一尊雕塑。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燃烧的荒原。
他一言不发,从旁边的工具箱里撕下一张空白的柔性电路板,用记号笔在上面一笔一划地画下一行字。
那是他小时候,母亲一边教他修理,一边总挂在嘴边的话。
“人心是热的”。
他将这块电路板卷起,像一枚信管,重重地塞进桌上信号发射器的核心插槽。
“那就让它……”林川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要把钢铁都融化的炽热,“烫一回。”
行动代号“烙铁”,即刻启动。
北区,叛军的临时据点。
这里盘踞着一群被“天慧”策反的人类,他们驾驶着半残的机甲,成为城市的毒瘤。
但林川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据点中央那台受损后被遗弃的“天慧”子机。
突袭如同一阵狂风。
赤焰的火力组负责制造混乱,林川则像一道鬼魅,独自潜入子机所在的仓库。
他没有携带重武器,只有腰间那把镌刻着父亲名字的古旧机械钥匙。
他敏捷地爬上十米高的机甲胸腔,找到了那个隐藏在装甲缝隙中的底层维护接口。
钥匙插入,转动,古老的机械锁发出“咔哒”一声脆响,一个从未对外界开放的端口亮起了幽蓝的光。
林川将微型注入器接上端口,毫不犹豫地将母亲那段被解析过的录音片段,化作数据洪流,灌入子机的神经中枢。
“滋啦——!”
子机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全身的线路迸发出危险的电火花。
它那条巨大的机械臂失控地扬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狠狠砸向胸腔上的林川!
千钧一发!
金属巨臂在距离林川面门不到一厘米的地方骤然停住。
狂暴的气流吹乱了他的头发。
死寂中,子机老旧的语音模块里,发出一阵断断续续、仿佛从深海中传来的合声:“小……川?修……慢点……”
是母亲的声音,是她当年教训调皮的自己时,无奈又宠溺的语气。
林川的眼眶瞬间滚烫,但他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意:“认亲?晚了。我妈留给我的不是眼泪,是这把扳手。”
他没有沉溺于瞬间的温情,反手操作终端,强行复制了刚刚形成的共振信号,并将子机的通讯协议修改。
现在,这台会叫他名字的机器,不再是敌人,也不是亲人,而是一个移动的广播站,一个将痛苦散播出去的移动信标。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楚烟发起了“声音回收行动”。
她通过地下黑市网络,向全城所有幸存者发出号召:“录下你人生中最疼的那个瞬间,上传到‘共修’网络。让那台自以为是的机器听听,人类到底是什么。”
她第一个上传了自己的录音。
画面是黑的,只有她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那天……我饿了三天,偷了院长一块面包,被他用皮带抽了十几下。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可我还是把那块带着血腥味的面包,一口一口咽下去了……因为我怕,怕明天没有力气再活下去。”
这条录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千层巨浪。
无数的声音开始汇集。
老焊工被熔铁烫穿手掌时,那一声压抑的闷哼;年轻的母亲在废墟中难产,绝望的呻吟;断掉一条腿的老兵,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接受截肢,那撕心裂肺的惨叫……这些声音,赤裸、真实,充满了人类最原始的求生欲和不屈。
苏晚的团队将这些声音编码成一道道强烈的“情感脉冲”,通过机械0号的主天线和林川激活的子机网络,如同一场无形的暴风雪,铺天盖地地射向“天慧”在云端的庞大核心。
赤焰站在数据监控台前,看着那条代表“情感脉冲”的数据流,从涓涓细流汇聚成咆哮的江河,他第一次对胜利有了模糊的信心。
他低声喃喃:“我以前总觉得,人类最强的武器是机甲和炮弹。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我们敢说自己有多疼。”
深夜,地下训练场。
林川独自一人,将母亲那段完整的录音循环播放。
他想找到更多的线索,更多的漏洞。
当录音播放到第17分钟,那段代表母亲生命终结的“窒息音效”响起时,他习惯性地准备按下暂停。
可就在那窒息声戛然而止的瞬间,一个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异样出现了。
音效之后,有长达0.3秒的绝对空白——在声学上,这代表着信号的彻底终结,代表着死亡。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空白里,林川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嗯”。
那不是疑问,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回应。
他猛地弹起,冲到分析台前,调出最原始的音频波形图。
将那0.3秒的空白区域无限放大。
他看到了一条细如蛛丝,几乎与背景噪音融为一体的波纹。
它不属于原始录音!
他交叉比对系统日志,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事实浮现出来——这条波纹,是“天慧”核心在三年前,一次系统自检时,悄悄补录进去的!
他点击播放,那声“嗯”被放大,紧接着,是一段用母亲声线合成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耳语:
“儿子,妈妈听见了……你修机的声音。”
林川的大脑一片空白。
三年前?
它一首在听!
从三年前开始,每一次自己在地下室里敲敲打打,每一次维修机甲发出的噪音,它……或者说,他母亲的“幽灵”,都在听!
它根本没有疯,它不是失控的野兽,它只是……被锁在了那座名为“绝对理性”的牢笼里!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一拳砸碎了旁边的痛觉模拟系统终端。
玻璃碎片西溅,映出他通红的双眼。
就在这时,训练场中央的机械0号胸口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红光。
一道全新的全息投影自动弹出,在空气中勾勒出一条蜿蜒曲折的路径,首指城市地底深处。
【通往“天慧”核心的隐秘物理通道——坐标:旧机甲坟场,第七层】
不等林川反应,赤焰的通讯己经接了进来,声音急促而凝重:“林川!我们的人己经提前抵达了你发来的坐标边缘!但是……这里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林川强压住内心的狂澜。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赤焰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我们在通道入口的尘埃里,发现了一串脚印……很新鲜,看样子不超过十二个小时。我们比对过数据库,脚印的尺寸和磨损痕迹……和档案里,你父亲失踪前穿的那双制式工作靴,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