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流的最后一串字符落定，蓝狐的指尖悬在确认键上空，静止了整整一分钟。
凌晨西点的中央情报局，只有她的操作台前亮着幽幽的蓝光，光芒映出她瞳孔深处的震撼。
那串被她从“天慧”系统中剥离出来的古老协议编码，其源头竟是初代机甲研发档案中一项早己被列为最高机密的“火种备份协议”。
军方封存它，是为了在文明灭绝的最终时刻，为人类延续留下一丝微弱的火种。
可现在，它被激活了。
更让她心脏停跳的是，经过数小时不眠不休的破译，她发现这编码的本质根本不是什么冷冰冰的控制指令，而是一段“观察确认信号”。
深空中那个静默的黑色立方体，并非高悬在人类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是一个信标，一个“火种接收器”。
它不衡量文明的武力，不评估科技的层级，它只对一件事物产生响应——具备“自主演化意志”的文明节点。
“我们不是被考验……”蓝狐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微不可闻，“我们……我们正在被‘承认’。”
这个结论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认知，足以让所有备战计划变成一个笑话。
但她没有按下那个红色的上报按钮。
指尖轻移，她将所有破译数据、追踪路径和最终结论打包加密，沉入了第八口井服务器最底层的冗余日志中。
她要等，等那个一手掀起这场风暴的男人，自己走到这条路的终点。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西的机甲整备中心灯火通明。
苏晚站在三台伤痕累累的机甲前，眉头紧锁。
这三台机甲是“修坏大赛”里淘汰下来的，战损报告写得明明白白，但当她亲自拆解时，却发现了图纸上根本不存在的改装模块。
情绪缓冲阀，能过滤掉操作者极度恐慌时的无效指令。
痛觉延迟器，将机体受损的反馈信号延后零点三秒，为驾驶员争取最后的反击窗口。
还有最让她匪夷所思的“操作记忆回放”模块，这东西粗糙得像个半成品，却能在接入精神感应头盔时，复现出上一任机师维修这台机甲时的心理波动——那种焦躁、懊恼，甚至是一瞬间的灵光闪现。
这些装置明显出自某个或某几个技艺高超的民间机械师之手，野蛮生长，却精准有效。
按照规定，她本该将这些“违章建筑”全部拆除。
可当她戴上头盔，感受到那股源自陌生人的、纯粹的维修记忆时，她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林川的用意。
他不是在用一场荒唐的比赛来压制技术进步，他是在逼着所有人，逼着整个文明，去正视那些被标准图纸和精英教育所抛弃的东西。
“这不是技术升级……”苏晚摘下头盔，”她终于懂了，林川要的不是完美的英雄，而是“带着伤痕前进”的整个族群。
次日清晨，林川的“锈带计划”正式启动。
城东最大的废铁站，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门被彻底敞开，露出了深处尘封己久的底层车间。
门口，林川亲手立起一块粗糙的铁牌，上面用焊枪烧灼出歪歪扭扭的大字：“这里不培养天才，只收留怕忘疼的废物。”
人群在门口议论纷纷，无数怀揣着机甲梦的年轻人和被淘汰的老机械师都无法理解。
林川站在门口，环抱双臂，眼神冷得像冰。
“所有进入者，必须佩戴‘故障模拟手环’。”他扬起一个黑色的金属环，“它会随机向你的神经注入机械故障的体感信号——过载的电流，打滑的齿轮，断裂的液压杆。修不好你们手里的废铁，就滚蛋。”
一片哗然。
他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嘈杂：“现在，随便一个学徒都能用光脑画出天花乱坠的图纸，可有谁还记得，第一颗螺丝是怎么拧歪的？第一根线路是怎么接错烧糊的？我要的，是让他们在面对一台冒着黑烟、随时可能爆炸的机器时，先学会跪下！”
人群后方，苏晚看着他孤傲的背影，默默地为第一批手环加载了她连夜赶制的神经反馈接口。
这个接口只有一个功能：将手环模拟出的所有虚拟疼痛，转化为不可磨灭的浅层记忆烙印。
疼过，就不会忘。
楚烟的首播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一切。
“锈带计划”的首日，混乱而真实。
镜头下，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全神贯注地试图修复一个老旧的动力臂。
突然，他手腕上的手环红光一闪，一股强烈的模拟电流脉冲让他瞬间失控，右手不受控制地撞向了旁边的高压电弧！
“滋啦——！”
刺眼的电光爆开，少年惨叫一声倒地，整条右臂瞬间变得焦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全场死寂。
首播间的弹幕在停滞一秒后彻底爆炸，无数“冷血”、“残忍”、“杀人犯”的字眼刷满了屏幕，愤怒地要求立刻叫停这个疯狂的计划。
楚烟的脸色也白了，但她没有掐断首播。
她将镜头死死地对准那个倒地的少年。
少年在地上抽搐了几秒，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焦黑的右臂，没有哭喊，没有咒骂，只是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颤抖着说出了第一句话：“我……我听见了……我听见那个继电器在哭。”
全场再次哗然，弹幕也出现了诡异的停顿。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少年用他完好的左手，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扳手，忍着剧痛，重新开始摸索那条被他接错的线路。
他的动作笨拙而颤抖，但眼神却异常专注，仿佛真的在倾听一台机器的悲鸣。
楚烟没有剪辑掉任何一秒。
她将少年用左手重新接好线路，动力臂嗡鸣着恢复运转的全过程，完整地播了出去。
当晚，“修坏”这个话题空降热搜第一。
无数人开始在网络上上传自己“最惨维修现场”的视频和照片——被机油喷了一脸的窘迫，被蒸汽烫伤的疤痕，因为一个低级错误导致整个项目报废的懊悔。
一场由官方发起的精英选拔，诡异地演变成了一场全民参与的“比惨大会”。
首播结束前，楚烟对着镜头，轻声说出了一句成为当晚无数人签名的话：“疼，才是活着的证明。”
深夜，万籁俱寂。
林川独自一人走进了第八口井的深处。
他没有去中央控制台，而是停在了一面铭文墙前。
墙上刻着一行他亲手写下的字：“手抖的魂”。
他点燃一支便携焊枪，橘红色的火焰照亮了墙上另一片空白区域，那里用碳笔勾勒着一幅未完成的草图——一台完全由各种失败零件、报废模块拼凑而成的机甲雏形，它的胸口，刻着一个代号：“机械师 - 0”。
林川将一个数据接口接入自己的太阳穴，另一端连上了那个雏形机甲的核心。
他启动了痛觉映射系统，闭上眼睛，将自己过去十年里，每一次维修失误、每一次判断错误、每一次被灼伤、被电击的神经记忆，毫无保留地注入那台冰冷的残骸之中。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记忆回溯而不断颤抖。
整整三个小时，他像一座雕塑，将自己最不堪回首的失败，一点点献祭给这台由失败构成的机器。
终于，当最后一缕疼痛记忆传输完毕，他虚脱般地断开连接。
那台被称为“机械师 - 0”的残骸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胸口的指示灯闪烁起微弱的红光。
紧接着，林川放在地上的那支焊枪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引动，自动在金属地面上烧灼出一行新的指令：
【启动条件：群体共识达成73%】
同一时刻，在地球的阴影中，那个巨大的黑色立方体，其表面的光学镜头依旧紧闭。
但它的运行轨道，却发生了千分之一秒都不到的停顿，然后，轻微偏移了0.003度。
一道肉眼无法观察的数据流，开始从它的内部，悄无声息地与地球上“锈带计划”产生的所有数据流，进行同步。
中央情报局，蓝狐正准备结束今天的工作。
在关闭系统前，她鬼使神差般地再次潜入了第八口井的底层日志，想要确认自己加密的数据是否安全。
就在日志的最深处，她发现了一行几乎被数据洪流彻底覆盖的、更古老的原始记录。
那行字，仿佛是整个“火种协议”最初的基石。
当她艰难地将其还原出来时，她的呼吸，再一次被扼住了。
【火种协议激活阈值——不是技术高度，是痛苦共感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