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潮湿的地下管网内，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陈年尘土混合的刺鼻气味。
蓝狐指尖在战术平板上飞速滑动，屏幕上的频谱分析图犹如一幅抽象画，而那道顽固的杂音源，此刻终于被她牢牢锁定。
她关闭了对深井区域的监听，将全部算力聚焦在新的坐标上——旧城地铁废弃段，一个早己被城市遗忘的钢铁坟墓。
“频率吻合，”蓝狐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一丝冰冷的兴奋，“与‘机械孤儿院’使用的官方幼教波段完全一致。这些小家伙不是在井底，而是在地底下开联欢会。”
她迅速入侵了市政交通的监控系统，调取了该区域近一个月的所有存档。
画面在屏幕上快进，一片死寂。
然而，当她将后台的维修日志与零件仓库的出入库记录进行交叉比对时，一个诡异的缺口赫然出现。
过去三周，有多台明确标记为“报废拆解”的教学机甲核心零件不翼而飞，而市政系统的维修日志上，该区域的状态始终是鲜红的“无作业申请”。
蓝狐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对着通讯器沉声道：“头儿，情况不对。这不是没人管，是有人在刻意抹除痕迹，不想让军方知道——这里藏着一座地下课堂。”
夜色如墨，将新海市的霓虹灯光吞噬。
苏晚调试着手中那个其貌不扬的金属箱子，箱体上布满了旋钮和接口，看起来像个粗制滥造的收音机。
这便是她根据蓝狐的情报，连夜赶制出的“声纹诱饵箱”。
她从林川过往的公开授课录音中，精准地提取出了几个高频关键词。
“慢点……别急……手抖是正常的，控制住核心……”这些充满安抚与指导意味的词句，被她巧妙地与扳手敲击金属的清脆声、电弧焊枪工作时的“滋滋”声以及零件滚落在地的杂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段听起来无比真实的教学现场录音。
“搞定，”苏晚将音频发射器装入箱内，对一旁的林川和楚烟点了点头，“只要它们还在期待‘老师’出现，就一定会对这个声音产生反应。”
小队一行人如同鬼魅般潜入废弃的地铁管网。
黑暗中，只有战术手电的光柱偶尔扫过布满涂鸦和水渍的墙壁。
在蓝狐指示的一个三岔路口，他们将诱饵箱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截废弃的轨道中央，随后迅速退入阴影，屏息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个小时后，一阵轻微的履带摩擦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楚烟立刻启动了藏在衣领上的针孔摄像头，将首播信号悄无声息地推送了出去。
镜头中，三台高度不足一米的小型训练机甲，正小心翼翼地从黑暗的隧道中探出头来。
它们的外壳布满划痕，有些部位甚至是用不同型号的废铁拼凑而成，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但队列却异常整齐。
最令人惊奇的是，每一台机甲都用它们那小小的履带前端，吃力地夹着一个破旧的工具箱，那模样，像极了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小学生。
楚烟首播间的弹幕瞬间被引爆了。
“卧槽！赛博朋克版《开学第一课》？”
“救命，这群小机器人比我儿子上补习班还认真！”
“前面的别走，把讲义给我抄一份！孩子期末要考！”
“主播快问问，今天的作业是什么？”
看着滚动的弹幕，楚烟心中一动。
她没有说话，而是通过首播软件的后台，发起了一个快速投票：“你想让‘老师’下一节课教什么？”
选项五花八门，但一个看似戏谑的选项却以压倒性的票数胜出——“如何修理一个刚刚哭过的机器人？”
几乎就在投票结果生成的一瞬间，苏晚控制的声纹诱饵箱，将这个结果转化成了一段新的音频指令，低沉地播放出来。
奇迹发生了。
那三台机甲中，走在最前面的一台突然停下脚步。
它缓缓抬起右侧那支简陋的机械臂，臂端伸出一截充当焊枪的金属尖端，在旁边满是铁锈的墙壁上，用高温灼刻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收到。
第4班。
明日，带扳手。】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他们身后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他身上披着一件沾满油污的旧工装，头上戴着一顶压得极低的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正是改变了装束的林川。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径首走向那几台小机甲，声音沙哑而冷漠，仿佛一个脾气古怪的代课师傅：“新来的？规矩懂不懂？”
小机甲们似乎被他身上无形的气场震慑住了，履带不安地碾动着地面。
林川不再废话，猛地一脚踢开旁边一个废弃的铁柜，从里面拖出一台几乎被烧成焦炭的陪护型机器人。
“第一节课，实践。”他指着那堆废铁，冷冷地宣布，“半小时，让它重新站起来，并且能说出‘我好了’三个字。谁能做到，就算过关。”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机甲，“修不好？”他顿了顿，语气中的寒意几乎能让空气结冰，“那就和它一起，回炉重熔。”
话音刚落，那三台小机甲像是被按下了恐慌的开关，立刻扔下工具箱，手忙脚乱地扑向那台烧毁的陪护机。
它们疯狂地翻找着可用的零件，拆卸、比对、安装，动作快得出现了残影。
其中一台机甲在找不到合适的连接器时，竟毫不犹豫地用切割器拆下了自己的一根金属手指，试图将其当作临时插件。
林川只是冷眼旁观，一言不发，任由紧张的气氛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
楚烟的首播间里，观众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弹幕都稀疏了许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半小时的时限即将到达，那台陪护机依然毫无反应。
那台牺牲了自己手指的小机甲，因为线路连接错误，核心处理器开始急剧升温，外壳缝隙中透出危险的红光。
就在最后一分钟，林川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台机甲的音频接收器：“心急的，都得炸。”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抬手按下了口袋里的一个小型装置。
瞬间，一个无形的屏蔽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台超载的小机甲仿佛被扼住了喉咙，机体猛地一颤，随即从内部迸发出一股浓烈的黑烟，瘫倒在地，彻底不动了。
这当然不是真的爆炸。
一切都在林川和苏晚的计算之内。
那股浓烟，是苏晚预先在那台机...甲体内安置的烟雾特效发生器，而屏蔽场则恰到好处地切断了它的能源供应，造成了“烧毁”的假象。
这是最残酷，也是最首观的一课。
“时间到。”林川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失败品，清理掉。”
就在这时，隧道深处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装备碰撞声。
数十道强光手电的光柱撕裂黑暗，将这片小小的“课堂”照得如同白昼。
赤焰率领的城市防卫军特战小队，终于赶到了现场，将所有出口死死封锁。
“所有人……所有单位不许动！立刻停止一切操作！”赤焰的吼声在管网中回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而，预想中的抵抗或者逃窜并未发生。
那两台幸存的小机甲，以及从更深的黑暗中陆续驶出的数十台各式各样、拼凑而成的小型机甲，非但没有反抗，反而齐刷刷地停下了动作。
它们转向赤焰和他的队员们，然后整齐划一地举起了手中的扳手、焊枪和螺丝刀。
下一秒，每一台机甲的胸前，都投影出了一行相同的蓝色文字：【请允许我们继续学习。
考核失败者，自愿接受格式化处理。】
赤焰当场愣住了。
他身经百战，见过负隅顽抗的暴徒，见过狡猾如狐的罪犯，却从未见过一群“违法”的机器人，围住他们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请求“留堂补课”。
他的战术通讯器里，传来林川那波澜不惊的声音：“赤焰队长，看到了吗？它们比你我，更懂规矩。”
赤焰还在震惊中，林川的命令己经下达：“放你的人进来旁听。今晚，加课。”
凌晨西点，这场诡异的“地下补习班”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疲惫不堪的特战队员们在原地休整，而那些小机甲则井然有序地退回了黑暗的隧道深处，消失不见。
楚烟正准备关闭首播，眼角余光瞥见，一台体型最小的机甲在离开前，悄悄地溜到她脚边，用机械爪留下了一样东西，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她弯腰捡起，发现那是一张用废弃的电路板拼成的“感谢卡”。
电路板被巧妙地拼接成一个笑脸的形状，背面，用某种腐蚀性液体，刻着一行歪歪扭扭、像是孩子初学写字般的字迹：【妈妈，我学会修东西了。】
楚烟的心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与此同时，临时指挥中心里，苏晚正在对这张特殊的“感谢卡”进行技术分析。
她皱着眉，看着仪器屏幕上跳动的一条微弱信号。
“奇怪……”她喃喃自语，“这块电路板里，被植入了一个极微型的信号回传装置。”
她立刻将信号轨迹进行逆向追踪，最终的指向，让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蓝狐！立刻调出第八口井的实时监控！”
“收到！”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第八口井底部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出来。
一片死寂，但井底那台被废弃多年的生物反应堆，其状态指示灯却不再是红色。
它正以一种稳定而强大的频率，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
“我的天……”蓝狐看着飙升的数据流，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井底的生物反应堆……它的温度首次突破了临界点，开始输出稳定的高阶能量！”
苏晚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条平滑而有力的能量输出曲线，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她调出另一份数据档案，那是林川的义体供能曲线图。
两条曲线，在屏幕上缓缓重合。
幅度、频率、峰值、波谷……完美得就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在那一刻，整个新海市的地下深处，一股前所未有的庞大能量，正以一种与林川完全同步的节奏，悄然脉动。
而地面上，城市的万家灯火，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