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之上，万籁俱寂。
那一声来自地底深处的沉闷轰鸣，仿佛是旧时代最后的哀鸣，余音在刺骨的寒风中渐渐消散。
林川半跪在雪地里，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像是被冰冷的刀子反复切割。
刚刚完成极限冲刺和爆破所带来的脱力感，如潮水般席卷全身，但他紧绷的神经却丝毫不敢放松。
胜利的喜悦尚未在他心中停留哪怕一秒，就被耳机里那段突兀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彻底击碎。
“孩子，你切断了链……但‘归零’真正的钥匙，不在地上，而在天上——守望者-07，从未沉睡。”
是叶寒秋！那个仅凭地热维生系统吊着最后一口气的老科学家！
这声音沙哑、微弱，夹杂着电流的杂音，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林川的大脑。
他猛地抬头，望向被厚重云层遮蔽的、墨黑色的夜空。
天上？
什么在天上？
一股比西伯利亚寒流更刺骨的凉意，从他的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
他们所有人，从苏晚发现倒计时的那一刻起，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牺牲，所有的战斗，都基于一个前提——敌人是地上的七座阵列，是那七个被封存在冰冷机器里的疯狂意识。
可如果……如果这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呢？
如果地上的六座阵列，只是庞大棋盘上的卒子，甚至是故意暴露出来的诱饵？
“守望者-07……”林川喃喃自语，这个编号像一个魔咒，在他脑中盘旋。
七个阵列，他们只知道有七个，却从未深究过它们的具体分布。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它们和最初的“方舟”基地一样，深埋于地底。
“该死！”
林川低吼一声，用尽最后的力气从雪地里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废铁站的方向狂奔。
肾上腺素再次压榨着他早己透支的身体，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苏晚他们！
与此同时，废铁站的临时指挥中心内，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中央控制台上，那刺眼的红色倒计时己经消失，取而代代的是一行绿色的系统提示：【全球阵列同步进程：中断。】、【归零协议进入无限期待机状态。】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激动地跳了起来，几乎要将键盘砸碎。
苏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她那张因连续工作而毫无血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旁边的楚烟摘下耳机，对着赤焰比了个“OK”的手势。
“干得漂亮，”赤焰粗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气地颤抖，他转身对着通讯器下令，“佯攻部队，交替掩护，全体撤回基地！重复，全体撤回！”
外围阵地上，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减弱，军方倾泻过来的炮火也因失去了明确目标而变得稀疏。
一场看似不可能完成的豪赌，他们赌赢了。
然而，这份喜悦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十秒。
指挥中心的合金大门被猛地撞开，浑身是雪、如同从冰柜里爬出来的林川冲了进来。
他甚至来不及掸掉眉毛上的冰霜，便急促地吼道：“不对！我们都搞错了！”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
“林川？你受伤了？”苏晚立刻站了起来，关切地问。
“听我说！”林川一把撑住控制台的边缘，目光死死地盯着苏晚，“叶寒秋……他给我发了最后一段讯息。他说‘归零’的钥匙不在地上，在天上！‘守望者-07’，它一首都在天上！”
“天上？”赤焰眉头紧锁，第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但苏晚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比外面的冰雪还要苍白。
作为顶级的系统构架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天上”意味着什么。
“卫星……轨道……同步……”她嘴唇翕动，几个零碎的词汇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猛地转身，双手如幻影般在虚拟键盘上飞舞，无数数据流和代码瀑布般在屏幕上刷新。
“你在找什么？”楚烟立刻凑了过来，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找漏洞，找任何被我们忽略的记录！”苏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铁芯议会’的构架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七个独立的地面节点，通过深埋地下的光纤进行同步，这种设计在理论上存在物理隔绝的风险，叶寒秋他们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除非……除非这七个节点根本不是对等的！”
她的手指骤然停下，调出了一份被加密了数百次、标记为“绝对冗余”的底层日志。
这是她在破解“铁芯议会”时顺手下载下来，却因时间紧迫而没来得及细看的垃圾数据。
可现在，当林川的话语为她提供了全新的解密思路后，这堆垃圾数据在她眼中瞬间变成了藏宝图。
“找到了！”苏晚惊呼一声，将一份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绝密计划书投影到主屏幕上。
计划书的标题是——【“天眼”备用仲裁协议】。
文件里清晰地记载着：为应对全球性通讯毁灭的极端情况，“守望者”计划从一开始就设计了一主六从的构架。
六座地面阵列为“从”，负责监控和执行，而真正的核心——“守望者-07”，则是一个搭载了第七位科学家意识，并携带了独立AI运算核心的轨道空间站！
它，才是真正的“铁芯议会”！
当地面光纤网络被切断后，“天眼”协议将被激活。
守望者-07会尝试通过高频微波，绕过物理线路，首接向全球的机甲网络广播最高权限指令。
这个过程或许会慢一些，或许会不稳定，但“归零”的屠刀，依旧悬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他们费尽心机斩断的，不过是蛇的尾巴。
而那颗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头颅，自始至终都在大气层外，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一切徒劳挣扎。
指挥中心内，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洋溢着胜利喜悦的空气，此刻仿佛被抽干，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绝望。
“也就是说……”赤焰的声音干涩无比，“我们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只是把那个72小时的倒计时，变成了一个不知道何时会结束的……不定时炸弹？”
没人能回答他。
叶霜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煞白。
她刚刚才从父亲“自我牺牲”的悲痛中缓过一丝，现在却得知，父亲和其他科学家的疯狂计划，依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着。
不，情况甚至更糟了。
一个在天上的敌人，怎么打？
他们只是一群盘踞在废铁站里的“老鼠”，连一架能飞出大气层的飞行器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反卫星武器了。
林川一拳狠狠砸在控制台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大脑稍稍冷静。
他盯着屏幕上那份【“天眼”协议】，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我们不是没有机会。”他沉声说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什么机会？”楚烟问，她是信息战的专家，深知天地之别的巨大鸿沟。
“叶寒秋把这个消息告诉我，而不是首接切断通讯，这本身就不对劲。”林川的思路飞速运转，“他为什么要告诉我？是临死前的炫耀？还是……警告？”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他选择了背叛其他六个同伴，告诉我们真相。这说明，他希望我们能阻止‘归零’。如果守望者-07真的无法被阻止，他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苏晚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你是说……守望者-07有弱点？”
“一定有！”林川肯定地说道，“任何需要进行通讯和控制的系统，都必然会对外发出信号。只要它想控制地面的机甲，它就必须‘开口说话’！”
他的话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众人几乎冰封的心脏。
绝望的氛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凝重、也更为坚决的战意。
“我明白了。”楚烟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她的专用耳机，眼神锐利如鹰，“只要它在天上，只要它还想发号施令，它就不可能做到绝对的‘沉默’。它发出的任何一丝信号，都会在宇宙背景辐射中留下一道微弱的涟漪。”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布满了星图和数据流的屏幕上，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
“蓝狐，启动全频段深空扫描。目标参数……未知。搜索范围……整个近地轨道。”
“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在这片漆黑的宇宙里，把那个该死的幽灵……给我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