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后,言霜始终和林程屿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她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可耳尖却不受控地发烫。
林程屿走在她身侧,双手插在飞行夹克的口袋里,肩膀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空隙。他目光平视前方,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真的只是某种"礼节性行为"。
两人沉默地走向更衣室。
言霜换好衣服出来时,正巧看到林程屿站在走廊尽头接电话。
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他的手背上。
几道明显的红痕横亘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是她在飞行途中因为紧张而用力掐出来的。
言霜想起自己在高空时死死攥着他的手,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而他始终一声不吭,任由她发泄恐惧,甚至在她害怕得闭上眼睛时,还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无声地安抚她。
他这么好心地带她来体验飞行,她却因为一个无心的吻而别扭。
那个吻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在国外长大的男孩,在浪漫场景下的本能反应罢了。
他也为此道歉了。
言霜抿了抿唇,愧疚感悄然蔓延。
林程屿挂断电话转过身,恰好对上她复杂的目光。他微微一怔,随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背,了然般地笑了笑:"没事,不疼。"
言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己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饿了吗?"
他站在逆光处,表情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澈见底,像是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别扭有些可笑,便放松了肩膀,笑道:"我请你吃饭吧,算是谢谢你。"
林程屿的表情却微妙地变了。
他低头看着她,嘴角虽然还挂着笑,但眼神却冷了几分:"姐姐要和我这么见外吗?"
言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继续道:"如果真的要谢我,"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可以陪我回家吃饭吗?"
"回家?"言霜惊讶地睁大眼睛,"你在洛杉矶有家?"
林程屿点点头,表情无辜:"嗯,刚想起来。"
"......"言霜顿时哭笑不得,"那你之前还说对这里不熟?"
他摸了摸鼻尖,难得露出一丝窘迫:"林家海外的产业太多了,我也是落地后查了查才知道这里有个家的。"
言霜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就是大少爷的烦恼吗?普通人出门订酒店,他出门查自家房产?
林程屿见她笑了,眼神也跟着柔和下来。"所以,姐姐愿意陪我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妈也来了,一首让我带你回去吃饭。"
言霜一怔,随即了然,这是他们"假扮情侣"的契约里早就约定好的事。
她点点头,语气轻松:"好啊,应该的。"
林程屿的指尖微微收紧,他看着她坦然的表情,胸口泛起一丝说不清的窒闷。
她答应得这样干脆,只是因为这是"契约"的一部分。
"那走吧。"他转身时,唇角依然挂着完美的微笑,唯有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言霜跟在他身后,忽然想起什么:"等等,我需要换身正式点的衣服吗?"
林程屿回头打量她,简单的白衬衫配牛仔裤,发梢还带着飞行后的凌乱,却莫名好看得让他心痒。
"不用。"他伸手替她拂去肩头一缕碎发,"这样就很好了。"
言霜没注意到他指尖的留恋,只是低头翻包:"至少得带点伴手礼吧?空手上门太失礼了。"
"家里什么都有。"林程屿按住她的手,"姐姐人到就是最好的礼物。"
他语气轻松,却在心里默默补充:毕竟,你才是这场戏里,我最想要的那个"礼物"。
黑色宾利缓缓驶入别墅大门。
言霜透过车窗,看见法式对称花园中央喷泉池里矗立着青铜铸造的太阳神阿波罗雕像,水柱从七弦琴的缝隙中喷涌而出,两侧的绣球花道足有百米长,蓝紫色花球如云朵般簇拥着大理石长椅。
主建筑采用新古典主义风格,象牙白的立面镶嵌着帕拉第奥式拱窗,六根科林斯柱撑起三米高的门廊,柱身上缠绕着精雕细琢的葡萄藤纹饰,柱顶的茛苕叶片在夕阳中投下羽毛状的阴影。
言霜惊讶的看着,这栋庄园明显有些年头了,墙上的藤蔓都透着岁月的痕迹。能在洛杉矶保留这样一片产业,己经不仅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一种世代积累的底蕴。
父母谄媚的笑脸突然浮现在眼前。
要是让爸妈看到这座庄园,怕是连夜就能把她的行李打包送来。
可万一将来......
她几乎能预见那个场景:某天和林程屿礼貌道别后,回到家里,面对父母失望到极点的眼神。父亲把报纸翻得哗啦响,母亲则用那种熟悉的、疲惫的语气说:“你怎么这么没本事?”
她开始后悔当初答应和林程屿假扮情侣了。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富二代,或许分手时父母就不会那么失望。
车停了。
林程屿俯身过来,替她解开安全带,察觉到身旁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抬头,撞见言霜方才还闪着星光的眼眸,此刻像是被云层遮蔽的月亮,骤然黯淡下来。
"怎么了?"
言霜像是突然惊醒,仓促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顿了顿,笑着说:"就是觉得,你太好了,我都有点配不上你了。"
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情侣,她也觉得自己像个误入贵族舞会的灰姑娘,随时都会在午夜钟声响起时现出原形。
林程屿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言霜能感觉到他周身气压骤降,却不知道这股怒意从何而来。
他凝视着她勉强扬起的嘴角,正色道:"还不够好。"
言霜微微一怔,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她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竟让他这样认真地反思起来。心底泛起一丝愧疚,她连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言霜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只是假扮情侣的关系,她却在这里胡思乱想,还惹得他平白自责。
"走吧,"她主动推开车门,朝林程屿伸出手,"别让阿姨久等了。"
林程屿望着她伸来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在喉间滚动,他想说他不够好,还不够让她卸下所有防备,还不够让她相信这段关系可以长久。
还不够…让她爱上他。
但最终,他只是勾了勾嘴角,将那些汹涌的情绪压回心底。
他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好,听姐姐的。"
主楼罗马柱撑起的门廊下站着两排佣人。一位穿着旗袍的中年女管家迎上来,恭敬地拉开车门:"少爷,言小姐,夫人己经等很久了。"
言霜随着林程屿刚踏进玄关,就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霜霜来啦!"
林母三步并作两步从旋转楼梯上跑下来,真丝旗袍的裙摆随着动作翻飞,差点踩空一级台阶。林程屿眼疾手快地扶住母亲,却被她一把拍开:"让开让开,别挡着我看儿媳妇!"
言霜僵在原地,"儿媳妇"三个字炸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双手就被林母紧紧握住,"上次见你还是夏天,怎么又瘦了?程屿是不是没好好带你吃饭?"
"妈。"林程屿横插进来,硬生生隔开两人,"您吓到她了。"
"我吓人?"林母瞪圆眼睛,"霜霜你说,阿姨吓人吗?"
"您...特别亲切。"言霜笑着摇头。
"听见没?"林母得意地冲儿子挑眉。
她亲热地挽住言霜往餐厅走,"只知道你喜欢吃中餐,但具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我就让厨房都准备了一些,你尝尝看。"
言霜礼貌地点头:"费心了,阿姨。"
她是真心喜欢林母,这位曾经叱咤商界的女强人,在她面前却像个热心的邻家阿姨,没有丝毫架子。
可当她踏进餐厅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哪里是"准备了一些"?
长达十米的意式餐桌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色菜肴。
正中央的鎏金九龙鼎中,御品佛跳墙蒸腾着袅袅热气,二十年陈的花雕酒香里,隐约可见吕宋黄唇胶、辽东刺参和西藏羊肚菌在琥珀色汤底中沉浮。
左侧的描金珐琅彩盘中,片皮乳猪泛着玛瑙般的光泽,脆皮下透出玫瑰色的纹理,搭配着扬州师傅现烙的芝麻薄饼,与岭南荔枝木熏制的甜面酱。
右侧整块和田玉雕成的冰船上,铺着薄如宣纸的牡丹鱼片,取长江刀鱼最肥美的月牙肉,在冰镇上雕成盛放的牡丹,鱼鳃处还缀着用胡萝卜镂空的露珠。
女佣们捧着景泰蓝保温盖碗依次呈上:
"这是苏州府的松鼠鳜鱼,浇汁要现做。"
滚烫的蟹粉酱淋在炸得金黄的鱼身上,鱼嘴还含着用鸡茸雕成的松果,鱼尾高高。
八珍主菜沿着桌案铺陈开来:
镶银芽:将燕窝丝穿进豆芽菜芯,在鸡汤里氽得晶莹剔透;
掌上明珠:熊掌煨烂去骨,填进鹌鹑蛋和瑶柱;
百鸟朝凤:用鸽蛋、鹌鹑、斑鸠等九种禽类层层套蒸。
……
点心架上陈列着二十西道京苏细点:
鹅油酥层叠如雪,每层夹着火腿丝和龙井茶末;
三色凉糕做成如意状,嵌着枣泥、豆沙和莲蓉;
豌豆黄雕成的小黄鸭,眼睛是两粒黑芝麻。
……
餐桌上,描金饭碗旁,整整齐齐摆着七件餐具:犀角勺尝汤,乌木筷夹菜,银刀切炙肉翡翠盏盛甜羹...
……
"这......"言霜张了张嘴,一时词穷。
林母笑眯眯地拍拍她的手:"不知道你爱吃甜口还是咸口,就都准备了一点。"
这叫"一点"?
言霜下意识看向林程屿,却见他一脸无奈:"妈,我们只有三个人。"
"有什么关系?"林母理首气壮,"吃不完的给佣人当宵夜嘛!"她拉着言霜在主位坐下,"来,尝尝这个蟹粉狮子头,我特意请了扬州师傅来做的。"
精致的青花瓷碗被推到面前,狮子头浸润在清澈的汤底中,散发着的香气。言霜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鲜美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绽放。
"好吃吗?"林母期待地问。
言霜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赞叹:"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么地道的。"
林母顿时眉开眼笑,又夹了一块蜜汁火方给她:"那再试试这个!"
转眼间,言霜面前的盘子就堆成了小山。
言霜望着眼前堆成小山的碗碟,林母还在不停地往她盘子里添菜,嘴里念叨着"太瘦了要多吃点"。
她求助似的看着林程屿,却见他单手支着下巴,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言霜想起自己家里的餐桌,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比交谈多,仅有的交谈里话题中心基本都是言悠。而现在,林母正绘声绘色地讲着林程屿小时候的糗事,说到兴起还拍桌子大笑;林程屿虽然一脸无奈地喊着"妈",嘴角却始终上扬着。
"霜霜尝尝这个酒酿圆子,"林母突然舀了一勺甜汤放进她碗里,"程屿他爸追我那会儿,天天往我家送这个。"
温热的甜汤滑入喉咙,糯米的醇香混着淡淡的酒味。
水晶吊灯的光晕笼罩着三人,在光可鉴人的黑檀木餐桌上投下温暖的倒影。
这一刻的温情太真实。
言霜忍不住想,如果这真的是她的家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低头扒饭。
"我这次会在洛杉矶待半个月,来看春季时装秀。"林母伸手覆在言霜手背上,"霜霜有空就来家里陪我吃饭,好不好?"
言霜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当然,这是我的义务。"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补充道:"而且我也很喜欢和阿姨相处。"
这是实话。
林母身上有种令人安心的气质,既不像她母亲那样时刻紧绷,也不像其他豪门太太那般端着架子。
她爽朗、热情,笑起来眼角堆起细纹,聊到兴起时会不自觉地拍桌子,像个活泼的少女。
林母听到她的回答,眼睛一亮:"那就这么说定了!"她转头看向儿子,意有所指地眨眨眼,"程屿,记得每天准时把霜霜送过来。"
林程屿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