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你欠的，那个人。
就是，我。
这几个字，洛冰说出口时，自己都感觉到了，一种，荒谬的，决绝。
她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不知通往何方的，稻草。
哪怕，这根稻草，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她，也要，死死抓住。
苏明，那微微侧着的，身体，僵住了。
一动不动。
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彻底，凝固。
洛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在，等。
等一个，判决。
是，让她，彻底，沉入，绝望的，深海。
还是，给她，一丝，能继续，挣扎下去的，微光。
许久。
久到，洛冰以为，自己，刚才的话，也如，投入大海的，石子，了无音讯时。
苏明，那空洞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极其，轻微的，气音。
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是么。”
不是，疑问。
也不是，肯定。
更像是一种，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呓语。
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本能回应。
但，就是这两个字。
让洛冰，那颗，早己，冰封的，心脏，狠狠地，一颤！
有反应！
他，有反应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撕裂了，永夜的，闪电。
让洛冰，那双，黯淡了，许久的，美眸之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她，赌对了！
这个，男人，不是，真正的，死物。
他的，灵魂深处，还锁着，某些，东西。
而“剑”，和“亏欠”，就是，打开那把锁的，两把，钥匙！
不。
或许，还不够。
洛冰，强行，按捺住，心头的，狂喜。
她知道，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这只是，第一步。
一条，在，悬崖峭壁上，开凿出的，第一道，浅痕。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小心翼翼。
她，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呼吸。
让自己，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她，看着，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的，苏明。
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与，认真的，语气，继续，说道。
“你看。”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斜靠在，壁障上的，那柄，长剑。
“我的剑，叫‘惊鸿’。”
“它，陪了我，十年。”
“从我，踏入，天道宗的，第一天起，它就，在我身边。”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
像是在，讲述，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师尊说，剑者，心之刃也。”
“你的心，是什么样的，你的剑，就是，什么样的。”
“我的心，是，守护。”
“守护，天道宗，守护，这天下的，正道。”
“所以，我的剑，锋利，而坚定。”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苏明的，反应。
他，依旧，没有，回头。
但是，洛冰，敏锐地，注意到。
他那，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有用！
这些话，正在，触碰，他，尘封的，世界！
洛冰，心中，更加，笃定。
她，不再，去想，如何，打破，这个，牢笼。
也不再，去理会，外面那个，诡异的，世界。
她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在了，这场，前所未有的，“唤醒”仪式之中。
她，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去。
讲她，如何在，清水峰，第一次，练剑。
讲她，如何，在，宗门大比上，一剑，惊鸿，夺得，魁首。
讲她，如何，与师兄弟们，一起，下山，斩妖，除魔。
讲那些，鲜活的，生动的，充满了，剑鸣与，汗水的，日子。
她，说的，很细。
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淋漓尽致。
仿佛，要用，这些，属于她的，记忆，去填补，苏明，那片，空洞的，苍白。
苏明，始终，没有，再说过，一个字。
他，就像，一个，最忠实的，听众。
静静地，坐着。
听着。
牢笼之外。
“樵夫”，依旧，在砍树。
“学生”，依旧，在写字。
“铁匠”，依旧，在打铁。
永恒的，白昼，单调的，轮回。
洛冰的，声音，成了，这个，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变数。
她，不知疲倦地，说着。
声音，从，清亮，变得，沙哑。
嘴唇，早己，干裂，渗出了，血丝。
体内的，伤势，让她，阵阵，发晕。
但她，没有，停下。
因为，她，能感觉到。
她，能感觉到，身边这个，男人，正在，发生着，某种，极其，极其，细微的，变化。
他，那片，死寂的，虚无里。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苏醒。
苏明的，意识，深处。
那片，无尽的，黑暗里。
那一点，微弱的，火星，在，洛冰，那持续不断的，话语声中，终于，不再是，一闪而逝。
它，开始，稳定地，燃烧。
虽然，依旧，渺小。
却，足以，照亮，周围，一丝，混沌的，迷雾。
迷雾中。
有，模糊的，光影，在，闪烁。
有，断续的，声音，在，回响。
“……阿明，你的剑，太软了……”
“……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看的……”
“……错！剑，是用来，保护人的！”
“……你这个，笨蛋！以后，不许，再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剑了！听见没有！”
一个，气鼓鼓的，声音。
一个，很温暖的，声音。
一个，带着，一丝，霸道的，声音。
这些声音，很熟悉。
却又，很陌生。
它们，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灵魂上。
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苏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的，胸口，那根，琉璃丝线，滚烫得，仿佛，要戳穿他的，身体。
痛苦。
极致的，痛苦。
比，他曾经，面对过的，任何，死亡，都要，痛苦。
因为，这痛苦，来自于，记忆的，复苏。
来自于，那些，被他，亲手，埋葬的，过去。
洛冰，发现了，他的，异样。
她，停下了，讲述，眼中，露出了，一丝，担忧。
她，看到，苏明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
他，抱住了，自己的，头。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啊……”
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与，痛苦，让洛冰，听得，心头，一紧。
她，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
强行，唤醒，这些，被他，用，灵魂，去交换，遗忘的，东西，对他而言，会不会，太过，残忍？
就在，洛冰，犹豫的，瞬间。
一道，温和而苍老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有意思。”
洛冰，浑身，汗毛，倒竖！
她，猛地，回头。
只见，那个，身穿，麻衣的，老人，古通。
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他们，这方，无形牢笼的，外面。
他，正一脸，玩味地，看着，笼子里，这，奇异的，一幕。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痛苦挣扎的，苏明。
又，落在了，一脸，警惕的，洛冰，身上。
“女娃娃。”
古通，呵呵，一笑。
“你，在做什么？”
“你，是在，救他？”
“还是，在，害他？”
他的，目光，深邃，而古老，仿佛，能看穿，洛冰，所有的，心思。
“有些东西，忘了，就是，忘了。”
“强行，想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古通，伸出，干枯的，手指，指了指，村子里，那些，快乐而麻木的，“村民”。
“你看他们，忘了，一切，过得，多么，平静，多么，幸福。”
“痛苦，皆由，记忆而生。”
“没有，记忆，便没有，痛苦。”
“这，难道，不是，世间，最大的，解脱吗？”
古通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了，世间，所有，苦难的，沧桑。
也带着，一种，足以，，堕落的，魔力。
洛冰，死死地，咬着牙。
她，握紧了，身旁的，惊鸿剑。
“那不是，解脱！”
“那是，行尸走肉！”
洛冰，一字一句地，反驳道。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记忆，有情感，有爱，也有，恨！”
“抹去了，这一切，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哦？”
古通，眉毛，微微，一挑，似乎，对洛冰的，回答，有些，意外。
他，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像是，赞许，又像是，怜悯的，复杂情绪。
“说得好。”
“有骨气。”
“不愧是，天道宗的，弟子。”
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个，依旧在，痛苦嘶吼的，苏明，身上。
“可是。”
古通的，语气，忽然，一转。
“你，有没有，想过。”
“他，所背负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那份，痛苦，又到底，有多么，沉重？”
“重到，连，‘光因镜’的，因果之力，都无法，将他，彻底，抹去。”
“重到，老朽，都只能，将他，视为，一个，不存在的，‘无根’之人。”
古通的话，如同一柄，重锤。
狠狠地，敲击在，洛冰的，心上！
她，愣住了。
连，光因镜，都无法，彻底，抹去？
这，怎么，可能！
这，到底，是怎样，一份，通天的，执念！
就在这时。
那个，一首，抱着头，痛苦嘶吼的，苏明。
他的，声音，忽然，停了。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焦距。
虽然，那焦距，依旧，涣散。
虽然，那里面，充满了，无尽的，血丝与，痛苦。
但，它，不再是，一片，虚无。
他，看向了，洛冰。
嘴唇，翕动。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从，灵魂的，碎片里，挤出了，一个，残破的，名字。
“……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