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了。
很多东西。
这几个字，从苏明那空洞的，灵魂里，飘出来。
轻得，像风中的，一粒尘。
却重得，像一座，看不见的，山，狠狠地，压在了，洛冰的，心上。
她，准备了，无数种，可能的，答案。
那或许是，一场，冷漠的，交易。
或许是，一句，无情的，利用。
甚至，可能，是一个，荒唐的，谎言。
她，都想到了。
她，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一个，让她，完全，无法，理解。
一个，让她，心脏，莫名，抽痛的，答案。
洛冰，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倒映不出，自己，影子的，死寂眼眸。
她，张了张嘴。
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所有，准备好的，质问。
所有，翻涌的，情绪。
在这一刻，尽数，卡在了，那里。
上不去，也，下不来。
也用剑的人？
是他，逝去的，爱人吗？
还是，死去的，亲友？
他，为什么，会用“欠”这个字？
那份，亏欠，到底，有多重，才能，让一个，己经，连灵魂都，变得，空洞的，男人，在，无意识间，依旧，将其，牢牢记挂？
洛冰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剑心，乱了。
不是，因为，恐惧。
不是，因为，绝望。
而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眼中，那片，比深渊，还要，孤寂的，虚无。
苏明，说完那句话，便再次，转回了头。
仿佛，刚才的，回答，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
他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雕像。
一个，与这片，诡异天地，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融为一体的，矛盾存在。
时间，开始，以一种，黏稠而缓慢的，方式，流逝。
这个，被古通，画下的，无形牢笼，成了，他们的，全世界。
外面，是永恒的，白昼。
桃源村里，永远，阳光明媚。
“樵夫”，在，不知疲倦地，砍着，那棵，仿佛，永远也，砍不倒的，大槐树。
“铁匠”，在，日复一日地，敲打着，仿佛，永远也，打不完的，铁器。
“学生”，在，一遍又一遍地，书写着，那个，仿佛，蕴含了，天地至理的，“天”字。
他们的，脸上，永远，挂着，那种，满足而麻木的，笑容。
他们的生活，规律，而充实。
他们的世界，安宁，而快乐。
而这一切的，安宁与快乐，都与，牢笼中的，苏明和洛冰，无关。
他们，是被，排除在外的，异类。
洛冰，尝试过，无数次。
她用尽，体内，残存的，每一丝，灵力，去冲击，那道，无形的，壁障。
结果，都是一样。
那壁障，纹丝不动。
她的攻击，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连一圈，涟漪，都无法，激起。
灵力，耗尽了。
伤势，在，一点点，加重。
那柄，曾让她，引以为傲的，长剑，此刻，也只能，无力地，斜靠在，她的身边，剑身的，光华，都黯淡了，几分。
最可怕的，不是，身体的，虚弱。
而是，精神的，消磨。
那种，被世界，遗忘和，孤立的，感觉。
那种，看着，时间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像一把，钝刀。
在，缓慢地，切割着，她的，意志，与，骄傲。
好几次，她，都差点，崩溃。
她，甚至，产生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或许……
像外面那些人一样，忘掉，一切。
也，不是，一件，坏事。
但，每当这个，念头，升起。
她，就会，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那个男人。
苏明。
他，比她，更早地，就身处，这座，牢笼之中。
他，比她，更加，沉默，更加，孤寂。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任何，动作。
他不吃。
不喝。
甚至，仿佛，连，呼吸，都是，多余的。
他就那样，站着，或者，坐着。
目光，永远，投向，远方。
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能穿透，这光因镜的，世界壁障，看到，某个，早己，不复存在的，地方。
他，就像，一块，亘古不变的，礁石。
任凭，绝望的，潮水，如何，拍打。
他，自岿然不动。
他的，这种，极致的，“静”，反而，给了洛冰，一种，莫名的，力量。
让她，一次又一次，从，崩溃的，边缘，挣扎回来。
让她，死死地，守住，自己，心中，那一点，属于“洛冰”的，清明。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天？
十天？
还是一年？
在这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首到，某一天。
洛冰，看着，那个，坐在，地上的，苏明。
他的背影，萧索得，像一幅，被遗弃了，千百年的，水墨画。
她，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了。
“喂。”
她的声音，因为，许久没有，说话，而显得，格外，沙哑。
苏明，没有，反应。
“你……”
洛冰，咬了咬，干裂的，嘴唇。
“你说的，那个，也用剑的人。”
“她……”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出这句话，洛冰，自己，都愣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
或许，只是，这死寂的，囚牢，太过，压抑。
她，需要，一点，声音。
哪怕，只是，自己的，声音。
这一次。
苏明，有了，反应。
他，没有，回头。
只是，微微，动了动。
胸口，那根，名为“执念”的，琉璃丝线，似乎，被，洛冰的话语，轻轻，拨动了一下。
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流淌开来。
他的，意识深处。
那片，永恒的，黑暗里。
仿佛，有，一粒，微弱的，火星，闪烁了一下。
他，努力地，想要，去看清。
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
光影里。
似乎，有一抹，很温暖的，鹅黄色。
还有，一柄，很亮的，剑。
以及，一句，很霸道的，话语。
“……以后，我罩着你……”
声音，断断续续。
画面，支离破碎。
苏明，张了张嘴。
想要，将自己，捕捉到的，那一点点，碎片，说出来。
然而，话到，嘴边。
却只变成了，三个，沙哑而空洞的，字。
“……不记得了。”
他说。
洛冰，闻言，心中，涌起的，不是，失望。
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悲哀。
连，这样，深刻的，亏欠，都，记不清了。
那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又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沉默了。
牢笼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可是，这一次，洛冰的，心境，却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如何，打破，这牢笼上。
她的目光，开始，更多地，停留在，苏明的，身上。
她，开始，观察他。
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观察他，眼中，那片，一成不变的，虚无。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自己，之前，一首，忽略的，问题。
古通。
那个，如神似魔的，器灵。
他，为什么，要留下，他们？
留下，自己，或许，只是，因为，苏明的，一句话。
那他，又为什么，要留下，苏明？
一个，没有灵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古通说。
他，对苏明，很好奇。
他想看看，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最终，会走向，何方。
没有，过去……
没有，未来……
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孤魂……
洛冰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古通的话。
一道，闪电，猛地，划过，她，那颗，几近，干涸的，心湖！
她，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个，牢笼的，关键，从来，都不是，她。
也不是，这面，坚不可摧的，壁障。
而是，苏明！
他，才是，这个，死局里，唯一的，变数！
他是，那个，连，执掌因果的，光因镜器灵，都看不透的，存在！
想要，离开这里。
唯一的，希望。
不在，她的剑上。
不在，她，天道宗的，身份上。
而在于，眼前这个，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的，男人，身上。
这个，认知，让洛冰，浑身，一颤。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苏明的，背影。
这一次。
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仅仅是，困惑，与，同情。
而是，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专注。
她，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走到，苏明的，身边，坐下。
与他，一同，看着，前方，那个，热闹而又，死寂的，世界。
“我叫，洛冰。”
她，轻声，说道。
“天道宗，清水峰，弟子。”
“我，也用剑。”
她，看着，苏明的，侧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也许。”
“你欠的，那个人。”
“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