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
这个字，从苏明那沙哑的喉咙里吐出，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
它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这方诡异天地间，那层名为“安宁”的，虚伪薄膜。
洛冰浑身一震。
她猛地看向身旁的男人，那双因惊骇而微微睁大的美眸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错愕。
他疯了吗？
在这个喜怒无常，能随手抹杀一切的，恐怖存在面前，他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跪在地上的那个瘦修士，更是因为这句话，停止了，那绝望的，哀嚎。
他抬起头，用一种，看待死人的，眼神，看着苏明。
整个“活”过来的村庄，在那一瞬间，似乎，变得，更加死寂了。
那些“村民”脸上，永恒不变的，麻木笑容，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古通脸上的，和蔼笑容，终于，缓缓地，收敛了。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褪去了，那种，看穿一切的，温和。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极其，古老的，审视。
就像，一块，历经了万古风霜的，顽石，在端详，另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尘埃。
“笼子？”
古通，重复着这个词。
他的声音，不再温和。
变得，空洞，而悠远，仿佛，是从，另一片，时空的，深处传来。
“年轻人，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穷尽一生，都想，走进老朽的这个，‘笼子’？”
他抬起手，那只，布满老年斑的，干枯的手，指向，整个村庄。
“在这里，没有，生老病死。”
“没有，爱恨别离。”
“没有，求而不得的，痛苦。”
“没有，辗转反侧的，夜晚。”
他的目光，扫过那个，快乐打铁的，“小莫”。
扫过那个，正在下棋的，老人。
扫过那个，正在晾晒衣物的，妇人。
“我给了他们，他们最渴望的，东西。”
“我给了他们，永恒的，平静。”
古通的目光，重新，落回到，苏明的身上。
“而你，却说，这里是，笼жо？”
苏明，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了头，那双，死寂的，眼睛，看向了，这片天地的，天空。
天空，是蔚蓝的。
阳光，是温暖的。
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幅，画。
一幅，没有灵魂的，画。
“你的平静，需要，抹去，一切。”
苏明，终于，再次开口。
声音，依旧，沙哑。
“而我的痛苦，恰恰，来自于，无法，抹去。”
他的胸口，那根琉璃丝线，微微，发烫。
那些，被他，用灵魂与记忆，交换回来的，画面，仿佛，又要，灼烧他的，意识。
师尊，破碎的，身影。
爱人，冰冷的，泪水。
挚友，最后的，怒吼。
妹妹，消散的，笑颜。
那才是，他的，笼子。
一个，用记忆和绝望，铸成的，永恒囚笼。
眼前这个，所谓的“桃源村”，又算得了什么？
古通，沉默了。
他深深地，看着苏明。
许久，许久。
老人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像是，叹息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
“你的‘笼子’，在你的，心里。”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难怪。”
“难怪，你身上，没有‘因’，也没有‘果’。”
“你像一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影子。”
“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孤魂。”
洛冰，听着这番，云里雾里的，对话，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
没有因果？
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古通，没有再理会，洛冰的，震惊。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苏明的身上。
“老朽，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那股，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恐怖威压，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
他转过身，看向，那个，依旧，跪在地上的，瘦修士。
“你，很吵。”
古通，淡淡地说了一句。
瘦修士，身体，剧烈地，一颤！
“前……前辈……”
他刚想，再次，求饶。
古通，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他，轻轻，一点。
没有，光。
没有，声音。
瘦修士的身体，僵住了。
他眼中的，极致恐惧，与，绝望，开始，飞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的，茫然。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座，敞开着门的，学堂。
学堂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他，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
脸上，露出了一丝，向往的，笑容。
然后，他便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座学堂，走了过去。
他走进，学堂。
在，一张，空着的，书桌前，坐下。
他拿起，桌上的，毛笔，笨拙地，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天。
洛冰，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一股，寒意，从她的，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又一个。
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变成了，傀儡。
古通，做完这一切，又看向，那个，昏死在远处的，高大修士。
他只是，看了一眼。
那个高大修士，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茫然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看到了，村口，那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大槐树。
他走了过去，从一旁，拿起一把，巨大的，斧头。
“嘿咻，嘿咻。”
他开始，一下一下地，砍着，柴。
动作，充满了，力量。
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炼魂宗，前来支援的，两名，筑基期修士。
一个，成了，学生。
一个，成了，樵夫。
在这座，桃源村里，找到了，他们，新的，“归宿”。
古通，处理完，这些，“杂事”。
最后，将目光，投向了，洛冰。
洛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
哪怕，明知是，螳臂当车。
她，天道宗的弟子，也绝不，会坐以待毙，沦为，这种，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然而。
古通，只是，看了她一眼。
“姑娘，你身上的，伤，很重。”
“你的心里，执念，也很重。”
“留下来吧。”
“在这里，你可以，放下，你的剑，你的，宗门，你的，责任。”
“你会，得到，解脱。”
他的声音，再次，恢复了，那种，带着，无边诱惑力的，温和。
洛冰，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一丝，血迹，从唇角，渗出。
她用，疼痛，来维持着，自己，神智的，清明。
她，就要，开口，拒绝。
“她，跟我一起。”
一个，沙哑的，声音，却先她一步，响了起来。
是苏明。
洛冰，愕然地，看向他。
古通，也看向了，苏明，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苏明，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道：
“她，是我的人。”
这西个字，简单，而首接。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
洛冰，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
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男人……
在，说什么？
古通，看着苏明，又看了看，一脸错愕的，洛冰。
老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极其，人性化的，玩味笑容。
“哦？”
“你的‘笼子’，还愿意，再装一个人，进来？”
苏明，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古通。
那眼神，仿佛在说，这是，我的，条件。
两人，对视着。
一个，是，这方天地的，绝对主宰。
一个，是，一无所有的，凡人孤魂。
这本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峙。
可，最终。
先移开目光的，却是，古通。
“呵呵……”
老人，发出了一阵，意义不明的，轻笑。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老朽，守着这‘光因镜’，不知，多少，岁月了。”
“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有趣的，‘无根’之人。”
光因镜！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洛冰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那是，传说中，上古时期，仙人，遗留下来的，至宝！
据说，此镜，能自成，一方天地，映照，因果，颠倒，时序！
是，连化神，乃至，合道期的，老祖，都要，眼红的，无上仙器！
原来，这里，竟然是，光因镜的，内部世界！
而眼前这个，老人……
他，是，光因镜的，器灵？！
洛冰，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
古通，却像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再次，看向苏明。
“好。”
“老朽，答应你。”
他点了点头。
“这个女娃娃，老朽，可以，不碰她。”
“但是，你们，也离不开，这里。”
他伸出木杖，在地上，轻轻，画了一个，圈。
圈，很小。
刚好，将，苏明和洛冰，两个人，圈在了，里面。
“从今往后，你们，就住在这里。”
“老朽，不抹去，你们的，记忆。”
“也不干涉，你们的，自由。”
“但，你们，也别想，破坏，我这桃源村的，一份，安宁。”
他看着苏明，脸上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年轻人。”
“老朽，对你很，好奇。”
“我，想看看。”
“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
“一个，活在，自己‘笼子’里的人。”
“最终，会走向，何方。”
说完。
古通的身影，便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缓缓地，变淡。
最终，消失在了，原地。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村庄，再次，恢复了，那种，诡异的，生机勃勃。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朗朗的，读书声。
孩童的，嬉闹声。
一切，照旧。
只有，苏明和洛冰，站在，那个，无形的，圈子里。
与，整个，热闹的，世界，格格不入。
像两个，被关在，透明玻璃罩里的，标本。
洛冰，看着，身边这个，男人的，侧脸。
她的心中，翻江倒海，再也，无法，平静。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
你是谁？
你为什么，不怕他？
光因镜，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
你刚才说，我是你的人……
是什么，意思？
然而。
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却都，化作了，沉默。
因为，她看到。
苏明的脸上，依旧，是那片，死寂的，空洞。
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了他们，命运的，交锋。
对他而言。
真的，只是，从一个，看不见的，大笼子。
换到了，一个，看得见的，小笼子。
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