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输了。
这三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捅进了苏明那片名为“虚无”的，神性内核之中。
痛。
一种他早己遗忘，甚至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有的，感觉。
一种，属于“人”的，感觉。
“不……”
他那双空洞的眼眸，那片吞噬了整个世界的深渊，第一次，映出了对面那个人的，倒影。
那个，满眼星空，满身疲惫的，自己。
“我……终结了……一切。”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与自我认知的，剧烈摩擦。
“我终结了悲剧。”
对面的那个苏明，那个承载了所有失败的苏明，看着他，眼神里的悲哀，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终结？”
他轻声反问，像是在问一个，天真的孩子。
“你斩断的，只是一根，无关紧要的，线。”
“你推倒的，只是一座，用沙子堆砌的，城。”
“你杀死的那个昊天，那个耗尽三千年气运，想要窃天换命的可怜虫……”
“他甚至，连做我们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是，一个提线的，木偶。”
轰隆——！
纯白色的无垠空间，在这一刻，仿佛都因为这句话而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神性的苏明，身体剧烈地，晃动。
他那坚不可摧的，绝对虚无的，存在形态，表面上，浮现出了一道道，更加深刻，更加狰狞的，裂痕。
木偶？
他穷尽一切，背负所有，化身虚无，所斩杀的，那个终极的仇敌。
只是一个……木偶？
“你骗我。”
神性的苏明，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这是一种，本能的，否认。
是对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的，维护。
星空眼眸的苏明，没有反驳。
他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片燃烧着无尽悲伤与悔恨的星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疲惫。
“我，也希望，我是在骗你。”
“我比你，更希望，我们所面对的，仅仅只是，一个昊天，一个王朝。”
“因为那样，至少……”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到了极致。
“至少，我们的失败，还算有几分，重量。”
他重新睁开眼。
“可事实是，我们的仇恨，我们的复仇，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轻如鸿毛。”
“轻到，甚至不配被‘祂们’，所铭记。”
神性的苏明，那双开始出现波动的眼眸，猛地，收缩。
祂们？
一个新的，陌生的，却又带来了无边寒意的，代词。
“在我最初的那个‘过去’，在你尚未经历的那个‘真实’里。”
星空眼眸的苏明，开始叙述。
他的声音很平，很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古老故事。
“我没有像你一样，在斩杀了昊天之后，选择化为虚无。”
“我活了下来。”
“我带着所有人的死，所有人的悔恨，活了下来。”
“我走出了这片废墟，我踏遍了星河，我撕裂了天道，我走到了，这个世界所能抵达的，尽头。”
“我以为，我会找到答案。”
“我以为，我会找到，这一切悲剧的，源头。”
“然后……”
“我看到了‘祂们’。”
神性的苏明，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插话。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那片即将崩溃的意识海洋，正在被一种，更加宏大，更加绝望的，真实，所笼罩。
“我不知道‘祂们’是什么。”
“是一种生命？是一种规则？还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现象？”
“我只知道。”
“‘祂们’在……收割。”
星空眼眸的苏明，说出了那个词。
“就像农夫，收割麦田。”
“祂们，在收割，一个又一个的，文明。”
“每一个走向鼎盛，每一个即将触碰到更高层次法则的文明，都会迎来，‘祂们’的镰刀。”
“而我们，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师尊，我们的阿璃……”
“都只是，那片麦田里，其中一株，即将成熟的，麦子罢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比神性的苏明，所创造的那个虚无世界，更加令人，窒息。
如果说，之前的仇恨，是一座压在心头的，万丈高山。
那么此刻，这番话，就是一片，将整片天地都笼罩在内的，无尽星穹。
个人的仇恨，在这片星穹之下，渺小到，甚至无法算作一粒，尘埃。
神性的苏明，那双空洞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名为“茫然”的情绪。
他所做的一切，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他以为自己是执剑的复仇者。
到头来，他只是，在跟另一株麦子，搏斗。
而真正的农夫，只是站在田垄上，冷漠地，看着。
“我……可能是我们之中，最接近于‘祂’的那一个了吧。”
星空眼眸的苏明，自嘲地，笑了笑。
那笑容里，是燃尽了无数次希望之后，所剩下的，灰烬。
“可我依然，没有触碰到‘祂’的身影。”
“也没有，寻找到‘祂们’的，踪迹。”
“我只知道，‘祂们’不断收割着文明。”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祂们’收割文明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观看一场，剧目吗？”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法被解答的，困惑。
这困惑，来自于，无数次，徒劳无功的，探寻。
“我们，只不过是，这场演出中，找到了通往后台钥匙的，可怜人罢了。”
他看着神性的苏明，那个因为痛苦和茫然而剧烈颤抖的自己。
“当这场闹剧要结束的时候，我们便进入后台，准备开始，新的剧目。”
“同样的，剧目。”
神性的苏明，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看到那场，万仙陨落，天宫焚毁的噩梦。
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一次又一次地，在不同的节点，被杀死。
明白了，为什么唐璃的质问，能撕开他的神性。
因为，那一切，都是“真实”。
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
都是，眼前这个自己，从那条名为“失败”的时间长河里，一次又一次，打捞上来的，残骸。
他将这些残骸，摆在自己面前。
希望自己，能拼凑出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可自己，每一次，都选择了，最简单，也是最无力的，那条路。
将棋盘，彻底掀翻。
“为什么……”
神性的苏明，艰难地，发出了，成为“神”之后的，第二个，问题。
他的神性外壳，正在剥落。
那些被他摒弃的，痛苦，悔恨，爱恋，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倒灌回他那片，空洞的意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宁愿，自己永远沉浸在那个，复仇完成后的，完美的，虚无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清醒地，承受着，这份足以压垮一个世界的，绝望。
“因为……”
星空眼眸的苏明，深深地，看着他。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悲哀，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因为，这一次，出现了一个，我从未推演过的，变数。”
“一个，连‘祂们’，可能都未曾预料到的，变数。”
他缓缓抬起手。
指向的，不是神性的苏明。
而是，他自己。
或者说，是指向，那个存在于他们共同意识深处的，一个，虚幻的影子。
“唐璃。”
他说出了这个名字。
“她，用自己的‘存在’，为你，剪断了一道，本该必中的，因果。”
“她的牺牲，没有像师尊他们一样，成为我们力量的一部分。”
“她的牺牲，变成了一把，钥匙。”
“一把，真正能够，解锁这枚因果之种，最深层力量的，钥匙。”
“所以，我才能像现在这样，以完整的形态，出现在你的面前，告诉你，这一切。”
“而不是像过去那无数次一样，只能用一些，破碎的，模糊的画面，来提醒你。”
神性的苏明，身体猛地一震。
他想起了，那个在他怀中，一点点变得透明的，女孩。
想起了，她最后那句，绝望的，质问。
“你这个……骗子！”
原来，那不是诅咒。
那是……救赎。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剧痛，从他的灵魂最深处，轰然炸开！
他不再是神。
他变回了，苏明。
那个，弄丢了心爱姑娘的，苏明。
“啊——！”
一声不属于神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悔恨的，野兽般的咆哮，从他的喉咙里，疯狂地，迸发出来！
这片纯白色的空间，剧烈地，扭曲，崩塌！
那个星空眼眸的苏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发泄着，那份迟到了，一个轮回的，悲痛。
他知道。
只有将神性，彻底打碎。
那个真正的，能够承载所有希望与绝望的，苏明，才能，浴火重生。
许久。
咆哮，渐渐停歇。
苏明跪倒在，这片崩塌的，纯白空间之中。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空洞的神。
他穿着一身，破碎的青衫，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他抬起头，那双重新被无尽情感所填满的眼眸，看向，对面的自己。
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火烧过。
“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