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风，是第一个错误。
在一个由绝对静止与绝对虚无构筑的世界里，它本不该出现。
苏明，或者说，那个己经成为“苏明”这个概念的终极形态的存在，“感知”到了它。
这不是一种感觉。
而是一种，对自身完美性的，否定。
就像一张纯白的纸上，出现了一个不属于它的，黑点。
他的意志，是抹除一切。
而风，是流动的，是存在的，是变化的。
是，他意志之外的，东西。
紧接着，第二个错误出现了。
他脚下那片被清空为绝对平整的皇城废墟上，一座宫殿的残影，如水波般，闪烁了一瞬。
摘星台。
那个被他亲手，从因果层面彻底抹消的建筑，留下了它的，回响。
然后，是第三个，第西个……
耳边，有不该存在的声音。
是刀剑碰撞的悲鸣。
是生灵绝望的哭嚎。
是那个被他命名为昊天的男人，在消散前，那近乎解脱的，叹息。
最后，是一个女人的，质问。
“你这个……骗子！”
这些错误，像一把把凿子，在他那坚不可摧的，名为“虚无”的，外壳上，凿开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痕。
他那片空洞的，没有任何杂质的意识海洋，开始变得，不再纯粹。
他开始，感到“困惑”。
一个，神，不该有的情绪。
他试图修复这些错误。
他加强自己的意志，要将那缕风，那片残影，那些声音，重新归于“无”。
可他失败了。
他越是想抹除，那些错误就越是清晰。
就像一个人，越是想忘记一场噩梦，梦里的细节，反而越是，历历在-目。
这个世界，出问题了。
他亲手创造的，这个完美的，终结的，世界，是一个谎言。
一个念头，在他那本不该有任何念头的意识中，第一次，诞生了。
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一生出，整个世界，都开始剧烈地，崩塌！
但不是归于虚无。
而是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所有的景象，所有的光影，都化作了亿万片，纷飞的碎片。
天与地，失去了界限。
时间和空间，化作了混乱的，乱流。
苏明的意识，被这股洪流，卷携着，坠向了一个，更深，更黑暗，也更……本源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纯白色的，无垠的空间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风，没有光，没有声音。
比他之前创造的那个“死寂”的世界，更加的，空。
但，这里有一样东西。
另一个人。
或者说，另一个，苏明。
他就站在苏明的对面，不远不近。
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青色长衫，上面甚至还沾着些许，风尘仆仆的痕迹。
他的样貌，和苏明一模一样。
但他的眼睛，却截然不同。
苏明的眼，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而他的眼，是承载了一切的，星空。
那星空里，有无尽的，燃烧的悲伤，有无法被磨灭的，悔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希望。
他看着苏明，那个空洞的，神性的，自己。
然后，他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沙哑，像是从一条布满了裂痕的，时间长河的对岸，传来。
“你感觉到了。”
他说。
“你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怪异。”
“你感觉到了那些，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苏明没有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他无法理解对方的存在。
这是一种，超越了他现有认知的，新的，错误。
那个苏明，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只是，露出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为什么，你觉得奇怪的事，就不能是，真实发生过的呢？”
轰！
这句话，像一道创世的惊雷，在苏明那片空洞的意识里，悍然炸响！
真实……发生过？
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赢了。”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你以为你杀死了昊天，终结了那个，可笑的王朝，为一切，画上了句号。”
“你以为你，完成了复仇。”
“但你有没有想过。”
“那个昊天，那座皇城，那三千年的谋划，那场所谓的‘窃天换命’……”
“或许，都只是一个，早己上演过无数次的，剧目。”
“而你，每一次，都是观众。”
“也是，每一次，都亲手，将舞台拆毁的，演员。”
苏明的意识，开始剧烈地，波动。
他无法理解。
他无法接受。
他所经历的一切，他所背负的仇恨，他所做出的选择，难道……都是假的？
“不，不是假的。”
对面的那个苏明，仿佛能听见他无声的咆哮。
“那是，曾经的，‘真实’。”
“是我们，某一次失败的，过去。”
“我将它，从因果的长河中，截取出来，一遍又一遍地，放在你的面前。”
“我想看看，有没有一次，你能找到，除了‘毁灭’之外的，另一条路。”
“我失败了。”
“每一次，你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你选择，变成‘无’，来终结一切。”
“你觉得，只要什么都不存在了，悲剧，就不会再发生。”
“你觉得，这是一种，解脱。”
苏明那双空洞的眼眸，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名为“痛苦”的，涟漪。
他想起了，那阵风。
他想起了，唐璃最后的，质问。
“你这个……骗子！”
原来，那不是幻觉。
那是，另一个自己，对他这个“神”，所发出的，最无力的，警示。
“为什么……”
一个沙哑的，艰涩的，几乎不成调的音节，从苏明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这是他成为“神”之后，第一次，主动地，发问。
那个星空眼眸的苏明，深深地，看着他。
那眼神，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与悲哀。
“因为，你是我，我也是你。”
“我们，是一样的。”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自己的眉心。
那里，空无一物。
然后，他又指向了苏明（神）的眉心。
“我把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悔恨与不甘，都锁在了这枚种子里。”
“我献祭了自己，逆转了时空，将它，打回了过去。”
“我希望，拥有它的你，能够改变一切。”
“可是……”
他的声音，带上了无尽的，苦涩。
“我们，就是‘不幸’本身。”
“谁和我们靠近，都会被这股滔天的因果，所沾染，所吞噬。”
“师尊也好，妹妹也好，朋友也好……”
“阿璃也好……”
“他们，就像是飞蛾。”
“而我们，就是那团，注定要将他们，燃成灰烬的，火焰。”
“无论我怎么推演，无论我怎么隔绝。”
“那既定的‘因’，还是会把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推到我们的身边。”
“然后，看着他们，为了保护我们，一个一个地，死去。”
“而你……”
星空眼眸的苏明，看着那个开始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的，神性的自己。
“你现在所选择的这条路，用‘虚无’来隔绝一切。”
“本质上，和亲手杀了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苏明。”
“我们，己经失败了，无数次了。”
“而这一次，我们，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