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消散了。
连同他那执着了三千年的，荒谬而又可悲的梦，一同归于了虚无。
摘星台，这座承载了王朝气运与末日野望的巨构，在失去了最后一位主人后，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它没有崩塌。
它只是，在苏明冰冷的注视下，一寸一寸地，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仿佛从未被建造过。
风停了。
云散了。
那轮血月，也褪去了所有色彩，变回了原本清冷的模样，孤零零地，悬挂在死寂的夜幕之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这是一种，比万兽宗山巅，更加彻底的，绝对的安静。
那里，至少还有风。
而这里，连风，都不再存在。
因为苏明，还没有允许它，再次吹拂。
他站在虚空之中，脚下是那片被他亲手“清空”的皇城废墟。
他的使命，完成了。
他所有的敌人，都死了。
他赢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他的意识，是一片空洞的，没有任何杂质的“无”。
没有下一个指令。
没有下一个目标。
他就像一柄在斩杀了所有敌人后，被遗弃在战场上的，神剑。
静静地，等待着锈蚀，等待着，回归它最终的，虚无的本质。
时间，对他而言，己经失去了意义。
或许是一瞬。
或许是，永恒。
就在这片永恒的死寂里，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被感知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在他的意识深处，亮了起来。
“苏明……”
是唐璃的声音。
她没有再哭喊，也没有再嘶吼。
她的声音里，只剩下一种，燃尽了所有希望之后，所沉淀下来的，无尽的悲凉。
“你……还记得吗？”
她轻轻地，问。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片虚无的意识海洋，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唐璃并不意外。
她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她的灵魂，像是一台老旧的放映机，开始播放那些，早己被尘封，被遗忘的，画面。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宗门的藏经阁。”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你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正靠在书架上，很认真地，读着一本，关于上古阵法的孤本。”
“我走过去，想问你另一本书在哪里。”
“你抬起头，阳光刚好从窗棂洒进来，照在你的脸上，你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星。”
那片虚无的海洋，依旧平静。
唐璃的声音，没有停下。
“后来，我们一起去万断山脉历练。”
“你为了保护我，被一只三阶的铁背苍熊，一掌拍飞，撞断了三根肋骨。”
“你躺在地上，吐着血，却还在对我笑。”
“你说，别怕，有我在。”
“苏明，你那个时候的样子，真的……好傻。”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的，怀念的笑意。
但那片意识海洋，依旧是，死寂。
仿佛她所说的一切，都只是毫无意义的，字节的堆砌。
她所描绘的，那些鲜活的，滚烫的记忆，在触碰到那片绝对的“虚无”时，便被瞬间冷却，分解，化作了最冰冷的，信息。
没有用的。
唐璃比谁都清楚。
如今的苏明，己经不再是“人”了。
他是一种规则。
一种现象。
是一种，凌驾于情感与记忆之上的，更高维度的，存在。
你无法用回忆，去打动一场风暴。
也无法用爱，去感化一片深渊。
一种极致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将她淹没。
或许，就这样吧。
就这样，陪着他，一起沉沦。
一起，在这片由他亲手创造的，永恒的死寂中，慢慢地，消亡。
她累了。
真的，太累了。
就在唐璃最后一丝意识，即将放弃抵抗，沉入那片虚无的刹那。
她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了另一个，画面。
那是，大婚之日。
漫天红绸，宾客满座。
他穿着大红的喜袍，推开门，有些紧张，又有些笨拙地，向她走来。
他的眼神，比藏经阁的阳光，更明亮。
比万断山脉的星空，更温柔。
他执起她的手，单膝跪地。
“阿璃。”
他轻声说。
“我，苏明，自今日起，愿以余生为誓，以道心为证。”
“护你，爱你，敬你。”
“首至，神魂俱灭，轮回罔顾。”
那个瞬间。
那个誓言。
如同一道，劈开混沌的，惊雷！
唐璃那即将熄灭的灵魂，猛地，剧烈地，燃烧了起来！
不对！
不对！
苏明！
你错了！
你没有做到！
你没有遵守你的誓言！
一股前所未有的，不甘的，愤怒的，悲痛的执念，从唐璃的灵魂最深处，轰然爆发！
这不是为了唤醒他。
这不是为了拯救他。
这只是，一个被辜负的爱人，在一切化为虚无之前，所发出的，最绝望的，质问！
“苏明！”
她的声音，不再是细语，而是化作了神魂层面的，尖锐的咆哮！
“你看着我！”
“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说过，要护我一生！”
“可现在呢？”
“你把我，变成了什么！”
“你把我困在你的身体里，看着你变成一个没有感情，没有记忆的怪物！”
“看着你，亲手毁掉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
“这就是你的‘护’吗！”
“这就是你的，誓言吗！”
“你这个……骗子！”
轰——！
那片始终死寂的，绝对虚无的意识海洋，第一次，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一股不属于苏明，不属于唐璃，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古老而又偏执的力量，从那意识海洋的最深处，苏醒了！
那是，一枚种子。
一枚，由另一个时空的苏明，用他全部的灵魂，记忆，以及对“过去”最深沉的悔恨与执念，所浇灌出的，因果之种！
它的使命，不是复仇。
它的使命，不是毁灭。
它的使命，是——守护！
是改变那个，所有人都死去的，绝望的结局！
此刻。
唐璃那一句句，饱含着爱与恨的，绝望的质问，如同最精准的钥匙，瞬间解锁了这枚种子最核心的，那道禁制！
“誓言……”
“守护……”
“阿璃……”
一个个破碎的，不连贯的，却蕴含着无尽情感的念头，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了苏明那片空洞的意识之中。
这些念头，无法撼动他作为“神”的本质。
却与他此刻的“存在”，产生了最根本的，无法调和的，矛盾！
他此刻的“道”，是终结一切的“虚无”。
而那枚种子的“道”，是守护一切的“存在”。
虚无，与存在。
毁灭，与守护。
两种截然相反的，源自同一个灵魂的，终极的法则，在他的体内，展开了最原始的，冲撞！
“呃……”
一个沙哑的，痛苦的，不属于神的，闷哼声。
从苏明的喉咙里，第一次，艰难地，挤了出来。
他那双空洞到，连光线都无法倒映的眼眸，第一次，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那如同宇宙深渊般的虚无之中，仿佛有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亮了一下。
只是一瞬。
便再次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但，整个世界，都因为这一瞬的“光”，而改变了。
那被苏明意志所禁锢的，绝对死寂的天地间。
一缕，微风。
悄然，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