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
苏明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能从中品尝到万古的冰冷与血腥。
那是一片连未来之“他”的记忆中，都只剩下模糊与恐惧的禁忌之地。
原来，玄烨那搅动一国风云的三百年，在那盘真正的棋局上，竟连一步闲棋都算不上。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埃。
那本该彻底消散的，属于玄烨的光点，却并未完全归于天地。
它们在半空中，重新凝聚。
不再是国师，也不是公主。
而是一个介于两者之间，模糊不清，带着极致疲惫与悔恨的人影。
他，或者说“她”，缓缓地，对着苏明与唐璃，深深地弯下了腰。
一个沙哑、干涩，混合着男女之声的，充满了无尽歉意的声音，在众人的灵魂中响起。
“三百年大梦，造下无边杀孽……我，罪无可恕。”
“如今梦醒，方知己身之可笑，可悲。”
赵令与尘缘皆是一怔，看向这道悔罪的残魂。
那残魂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固执地，对着唐璃的方向。
“多谢……仙子点化，让我得以从仇恨的囚笼中解脱。”
“也……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是对苏明说的。
因为那一次无意的触碰，造就了他那般惨烈的未来。
苏明面无表情，心中却无波无澜。
恨？
当他知道一切的真相后，连恨都觉得奢侈。
剩下的，只有一片荒芜的麻木。
那残魂站首了身体，目光扫过这片被他蹂躏过的，满目疮痍的王都。
“此身为罪，此魂为孽。”
“我不求轮回，不入往生。”
“愿以这缕残魂，镇此方土地，偿我三百年之罪孽，首至魂飞魄散，天地不存。”
话音落下，那道人影彻底化作了最精纯的，带着一抹悲悯之意的光芒，如一场温柔的细雨，洒向了整个古焰王朝的故土。
干涸的土地，似乎多了一丝生机。
哀嚎的怨魂，似乎得到了一丝安宁。
那个名为玄烨的悲剧，以一种最彻底的方式，开始了自己永无止境的赎罪。
吴钩巷，终于恢复了死寂。
赵令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心中的震撼与憋闷全部吐出。
他转过身，神色无比复杂地看着唐璃。
“师妹……”
他的声音艰涩，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
“我们……必须立刻返回宗门。”
这件事，太大了。
禁忌之物阴阳转轮盘现世，唐璃化身器灵，更牵扯出背后那足以覆灭一切的“域外”黑手。
这任何一条消息，都足以在整个修仙界，掀起滔天巨浪！
尘缘双手合十，低声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事关重大，确应尽快禀明宗主。”
他的眼中，满是对唐璃的不舍与担忧。
唐璃化作的光影，轻轻点了点头。
她明白师兄们的考量。
“师兄，你们去吧。”
“轮回宗，需要你们把这个消息带回去。”
“我……”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苏明。
“我要和他一起走。”
阴阳转轮盘己经与苏明强行绑定了神魂印记，她作为器灵，无法离开太远。
这是其一。
其二，她在那片因果错乱的未来中，看到了太多。
她知道，苏明接下来的路，将会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加艰难，更加孤独。
她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赵令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走到唐璃面前，看着她那光芒构成的身躯，眼眶微微泛红。
“师妹，照顾好自己。”
“等宗门有了决断，师兄……我一定会来找你！”
他伸出手，想像过去一样，拍拍她的头，手却僵在了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转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如剑的目光，死死盯着苏明。
“苏明！”
“我不管你背负着什么，也不管你的未来会怎样！”
“我师妹因你至此，你若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我赵令，上穷碧落下黄泉，必斩你！”
这句威胁，说的杀气腾腾，却更像是一种无力的，悲愤的嘱托。
苏明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不会。”
简单的三个字，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沉重。
得到这个承诺，赵令才仿佛卸下了一身力气。
他对着唐璃，深深一躬。
一旁的尘缘，亦是双手合十，对着唐璃与苏明，行了一个佛礼。
“万望……珍重。”
两位轮回宗的天骄，再没有回头。
他们化作两道流光，带着沉重的消息与无尽的担忧，冲天而起，向着轮回宗的方向，疾驰而去。
巷子里，又只剩下了苏明和唐璃。
一个，是背负着整个崩塌世界行走的活死人。
一个，是化身禁忌之物器灵的光之影。
一阵风吹过，卷起苏明的衣角，也吹动了唐璃身周流转的光华。
两人都没有说话。
许久。
苏明脚边的一处阴影，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一道比黑暗更深邃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角落里分离出来，如同一滴融入大海的墨，瞬间贴合、融入了苏明被拉长的影子里。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声息，没有半点能量波动。
就连化身轮盘之灵，能洞悉万物因果的唐璃，都没有丝毫察觉。
仿佛，那道影子本就该在那里。
“我们去哪？”
苏明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唐璃的光影之躯，转向了北方。
那片极寒与死寂之地。
“玄烨只是棋子，轮盘也只是工具。”
“三百年前，覆灭古焰王朝的，是他们。”
“未来，覆灭轮回宗，杀死师尊、师兄，还有你所有亲人的，也是他们。”
她的声音空灵而又坚定。
“我能看到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通往‘域外’的门径，就在极北之地的最深处。”
“那里，是这盘棋局的，真正的起点。”
苏明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那片苍茫的北方。
眼中，没有了滔天的恨意，没有了疯狂的杀意。
只剩下了一片比极北万载玄冰，还要更加冰冷的，虚无。
他默默地，捡起了地上那柄普通的铁剑。
然后，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一步，一步，向着那条注定布满荆棘与死亡的，赎罪之路走去。
唐璃所化的光影，化作一枚流光，没入了苏明手中的阴阳转轮盘之中。
古朴的轮盘，悬浮在他的身侧，散发着柔和而又威严的光。
一前一后。
一人一器。
走向了无尽的，风雪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