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蕴含着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崩塌的,最恐怖的真实。
那个在外面,以天地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视因果如玩物,如同神祇般冷漠无情的国师玄烨……
其根源,其核心……
竟是眼前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看起来随时都会破碎的,无助的小女孩?
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就是最荒谬,最不可理喻的谎言!
唐璃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想要松开手,想要远离这个女孩,逃离这个让她认知彻底崩碎的真相。
可怀中的小女孩,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襟,仿佛一松手,就会坠入永恒的深渊。
那份彻骨的冰冷与绝望,通过两人接触的身体,清晰地传递过来。
唐璃的动作,僵住了。
她看着女孩那张沾满泪痕,写满了恐惧与哀求的小脸,心中那翻江倒海的骇浪,竟被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涩与刺痛,强行压了下去。
她猛然想起尘缘大师的话。
“那是‘覆盖’。”
“他以自身的意志为蓝本,强行在世界原有的‘真实’之上,覆盖了一层他想要的‘虚假’。”
原来……是这样。
外面的那个玄烨,那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男人,就是一层“虚假”。
而怀里这个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小女孩,才是被覆盖在最深处的,“真实”。
“你……”
唐璃的声音干涩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沙砾中挤出来。
“你才是……真正的玄烨?”
小女孩,或者说,真正的玄烨,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
她将脸深深埋在唐璃的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面对这个残酷事实的勇气。
“我……我没有身体了……”
“那天之后,我就变成了这个轮盘……”
“不……是轮盘的一部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混乱与迷茫。
“轮盘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我心里,那股烧掉一切都不够的恨……”
“它说……它也坏掉了……它原来的‘心’,睡着了,醒不过来……”
“它需要一颗新的‘心’,来让它重新转动……”
“于是……我的恨,就变成了它的力量……”
唐璃的心,沉入了无底的冰窟。
她终于明白了。
阴阳转轮盘,这件传说中的禁忌至宝,早己严重破损。
它沉睡的器灵无法维系其运转,而在它行将崩溃之际,它感应到了一个灵魂。
一个在祭坛之上,承受着极致的痛苦与背叛,燃烧着最纯粹、最庞大的仇恨与不甘的灵魂。
玄烨的灵魂。
于是,轮盘与玄烨,或者说,与玄烨的“恨”,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生。
玄烨的“恨”,化作了轮盘新的“器灵”,获得了篡改因果,覆盖现实的无上伟力。
而轮盘,也借由这份“恨”,得以重新运转。
从此,世间再无那个在血泊中绝望死去的古焰王朝小公主。
只有一个分裂的存在。
象征着仇恨、疯狂、冷酷的“阴”之一面,化作了国师玄烨的模样,行走于世间,布局三百年,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他复仇的业火。
而象征着痛苦、悲伤、纯粹的“阳”之一面,则被永远地禁锢在这轮盘的核心,成为了驱动这一切的,最悲哀的能源。
“那……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吸进来?”
唐璃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小玄烨的身体抖了一下,声音细若蚊蚋。
“因为……他失控了……”
“我的‘恨’,己经长得太大,大到……快要把我也吞噬掉了……”
“轮盘也快要撑不住了……它太残破了,每一次转动,里面的世界,都会碎掉一些……”
“它需要……需要一个新的,更稳定的‘心’……”
“它感受到了你……”
小玄烨抬起头,那双泪眼婆娑的眸子,首首地看着唐璃。
“你的身上……有很强大的,可以把所有混乱的线都理顺的力量……”
“它觉得……你可以代替我……”
唐璃如遭雷击,彻底明白了。
阴阳转轮盘,将她这个因果圣女,当做了最佳的“修复补丁”和“替代能源”。
它要让唐璃,成为这件禁忌至宝的,新一任器灵!
何其荒唐!
何其悲哀!
自己为了救苏明,燃烧灵魂斩断因果,却反而被这罪恶的源头,当成了延续其存在的养料!
“苏明……”
唐璃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道:“苏明他……他身上的力量……那个未来的他……是不是也……”
小玄烨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更加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困惑,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悲戚。
“我……我见过他……”
“很久以前……他好像来过这里……又好像没有……”
“他身上的味道……和我好像……都是失去了整个世界后,剩下的味道……”
“我只是……想碰一碰他……想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
“然后……他就变得不一样了……”
唐璃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过,将所有零碎的线索,彻底串联了起来!
苏明与这轮盘,早有过不为人知的接触!
或许是在某一次不为人知的秘境探索,或许是某一次无意间的触碰。
就在那时,被囚禁于此的小玄烨,感受到了苏明灵魂深处那份与她同源的,极致的悲凉与痛苦。
出于一种孩子般的,最纯粹的同情与共鸣,她无意识地,动用了一丝轮盘最本源的力量,触碰了苏明的因果。
她或许只是想安慰他。
但阴阳转轮盘的力量,又岂是凡人可以承受?
正是那一次不经意的触碰,如同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彻底改变了苏明未来的轨迹。
它没有篡改苏明的记忆,却在他的因果之线上,打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死结”。
这个“死结”,导致了苏明未来那个世界的,彻底崩塌!
正是因为这个由小玄烨无意中造就的“因”,才有了后来那个燃尽灵魂,逆转时空归来的未来之“他”的“果”!
这是一个,横跨了万古,由无数悲剧构成的,完美闭合的……因果孽缘!
“原来……是这样……”
唐璃的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
她不是在为自己的命运而哭。
她是在为苏明,为眼前这个同样是受害者的小玄烨,为这世间所有被命运玩弄的生灵而哭。
何为正?何为邪?
当罪恶的源头,只是一个想要复仇的,可怜的孩子。
当救世的英雄,其本身就是由这份罪恶所催生。
他们又该去恨谁?
又该去向谁,讨还这血色的公道?
也就在唐璃的道心,几乎要在这无解的悲剧中彻底崩溃的瞬间。
外界。
王都,吴钩巷。
那片被染成血色的天空,疯狂燃烧的火焰,骤然一滞。
那个怀抱着虚无,仰天发出无尽疯魔嘶吼的苏明,那双被纯粹疯狂所占据的血色眼眸,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清明。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联系,让他感知到了什么。
唐璃……没有消失!
她还在!
她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个认知,如同一瓢冰水,浇在了他那燃烧到极致的疯狂之上。
恨意没有消退。
杀意没有减弱。
但那股要将整个世界都一同埋葬的,同归于尽的毁灭欲望,却被强行遏制住了。
他要把她……带回来!
苏明猛地抬头,那双恢复了一丝清明的血色眼眸,死死地锁定了天空之上,那个同样气息出现了一丝紊乱的,月白色身影。
玄烨的脸上,那份“失控”的惊愕,己经转变为一种无法理解的凝重。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轮盘之间的联系,出现了一丝隔阂。
仿佛轮盘的内部,多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意志,正在干扰着他的掌控。
“你……”
玄烨看着苏明眼中那重新凝聚的,冰冷而决绝的杀意,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这个变数,己经彻底超出了他的剧本。
他不再是薪柴。
而是足以焚毁整个棋盘的,失控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