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传送的眩晕感,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揉捏着神魂,短暂而剧烈。
光芒散尽。
喧嚣的人声,车马的轰鸣,鼎沸的尘世气息,瞬间取代了传送阵法内的死寂,扑面而来。
这里是平阳郡城,比青石镇大了百倍不止的繁华之地。
赵令第一个稳住身形,眼中再无半分慵懒,灵力瞬间流转,神识如一张大网,朝着前方铺开。
然而,网是空的。
传送阵的出口,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商贩,修士,护卫,孩童……无数鲜活的身影,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城市画卷。
唯独没有那个青衫身影。
就仿佛,那个人从未与他们一同踏入过传送阵。
“人呢?!”
赵令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
从踏出光幕到他神识锁定,前后不过一息。
就算是精通遁法的元婴老怪,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尘缘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释放神识,而是用他那独特的、近乎本能的首觉,去感应。
片刻后,他睁开眼,缓缓摇头。
“感应不到了。”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凝重。
“他没有遁走,也没有隐藏。”
“他只是……走进了人群里。”
赵令闻言一怔,随即苦笑。
他明白了。
走进了人群里。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不可思议的答案。
那个人,将自身所有的气息、灵力波动、乃至神魂的“存在感”,都收敛到了一个极致。
他没有隐藏自己,而是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最最普通、最最不起眼的凡人。
一个扔进人海,便再也无法被分辨出来的,凡人。
这是何等恐怖的掌控力?
一个修士,可以伪装修为,可以隐藏气息,但那份超脱于凡俗的“神”,是无法抹去的。
那是生命层次的差异,是仙与凡的根本区别。
可那个人,做到了。
他就像一滴水,毫不费力地,融入了名为“人间”的大海。
“师兄……”
唐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她的脸色,比在青石镇时更加苍白。
就在刚才,那股缠绕在她心头,让她悲伤得无法呼吸的因果之线,彻底断了。
不是被斩断。
而是像一根风筝线,那头握着线的人,松开了手,任由风筝飘向了无尽的遥远天际。
那是一种,被抛弃的,空落落的痛。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顺着她洁白的脸颊滑落。
赵令看着师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痛,原本的些许挫败感,瞬间被一股怒意取代。
但他知道,这股怒意,毫无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此人,必有惊天图谋。”
赵令的声音,恢复了镇定,眼神却锐利如刀。
“能够将因果玩弄于股掌之间,视我轮回宗如无物,这己经不是寻常的邪魔歪道了。”
“这是一种,对天地秩序的……蔑视。”
尘缘默默点头,补充了一句。
“他不是蔑视。”
“他是……无视。”
赵令与唐璃,同时看向他。
尘缘的目光,望向川流不息的人群,声音空远。
“在他的眼中,或许天地,秩序,轮回,你我,都与路边的尘埃,没有区别。”
“所以,他不是在躲我们。”
“他只是在走自己的路,而我们,恰好被他甩在了身后。”
这句话,让赵令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无视,比蔑视,更加可怕。
蔑视,尚且是将你放在了对立面。
而无视,是你连成为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
距离传送阵数百丈外的一条小巷中。
苏明靠在斑驳的墙壁上,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浊气,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淡淡的血色。
刚才在传送阵中,与那白裙女子对视所引发的因果反噬,比他预想的,要更加猛烈。
那些被他亲手斩断、埋葬的记忆碎片,竟有了一丝复苏的迹象。
而那枚因果之种,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的神魂深处,留下了清晰的痛楚。
他抬起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那股锥心的疼痛,才缓缓平复下去。
唐璃……
这个名字,在他的记忆中,找不到任何痕(hé)迹。
可为什么,只是看到她,就会让自己的道心,出现如此巨大的动摇?
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悲伤,又是从何而来?
苏明空洞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名为“困惑”的情绪。
是未来的“他”,在献祭灵魂时,留下的,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后手?
还是说……
这个女人,本身就与那段被埋葬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无法斩断的联系?
苏明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将这份困惑,连同那丝刚刚萌生的情绪,再次,狠狠地压入了心底最深处。
无论她是谁。
无论这背后,藏着怎样的因果。
都不重要了。
他己经没有资格,去探寻这些。
他此行归来,唯一的目的,就是阻止那场血色的未来。
任何可能影响到这个目的的人或事,都必须被排除。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巷子外的天空。
天空,是灰蒙蒙的。
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青衫,将那枚在黑风三煞储物袋中找到的、用以遮蔽气息的低阶法器“敛息玉佩”,挂在了腰间。
然后,他走出了小巷。
重新汇入了那片,名为“人间”的,喧嚣的海洋。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
他的神情,平淡无波。
再也没有人,能从这茫茫人海中,将他找出。
王都。
玄烨。
我回来了。
这一次,我将以凡人之身,行走于你的棋盘之上。
然后,亲手将你这执棋的手,连同整个棋盘,一起掀翻。
另一边。
传送阵旁,赵令看着依旧在默默垂泪的唐璃,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唐师妹,尘缘。”
他沉声开口。
“此人来历不明,手段诡异,且对因果毫无敬畏之心,放任不管,必成大祸。”
“他既然选择在平阳郡城落脚,无论是要做什么,最终的目的地,都只有一个可能。”
唐璃抬起婆娑的泪眼,声音沙哑地问:“哪里?”
赵令的目光,望向了王朝疆域最中心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道:
“古焰,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