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的手指，悬在半空。
那指尖汇聚的灰败光芒，是死亡本身。
“你……想要它？”
苏明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每个字都带着血沫。
他的左手，在剧烈的颤抖中，终于从储物戒里，抓出了那块半温半寒的黑色轮盘残片。
他没有藏匿，反而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残片举到了自己胸前，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
玄烨的动作停滞了。
他那双深邃无光的丹凤眼，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他看着苏明，看着他手中那块引得自己布局多年的残片，又看了看苏明脸上那种混合着无尽痛苦与疯狂的表情。
这不合常理。
一个不惜闯入王府禁地，与金丹后期护卫死战也要得到的东西，现在却主动拿了出来。
“本座很好奇。”玄烨的声音依旧平缓，但那股审判的意味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是什么让你觉得，用它，就能换你的命？”
“换命？”
苏明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难听，牵动了全身的伤口，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不换命。”
他抬起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玄烨。
“我只是想……让你看个清楚。”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眉心那枚顽固抵抗着阵法侵蚀的“种子”，光芒骤然黯淡。
不是被压制，而是主动将所有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进了他手中的那块黑色残片之中！
同时，他自己的神魂，也像是决堤的洪水，随着“种子”的力量，一同冲了进去！
他要用自己的一切，去引爆这块承载着无尽因果与悲怆的碎片！
嗡——！
那块黑色的残片，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原本温热与冰寒泾渭分明的两半，瞬间被一种混沌的灰色所吞噬。
残片之上，那些玄奥的纹路疯狂亮起，不再是稳定地流转，而是狂乱地闪烁，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一股远比之前苏明爆发时更加恐怖、更加古老的气息，从残片中泄露出来。
那不是灵力，不是神魂之力，而是更高层次的，属于“因果”的力量！
脚下“万念归尘阵”的符文，在这股气息的冲击下，开始剧烈地明灭不定，整座囚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疯子！”
玄烨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那张古朴无波的脸上，浮现出的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更是被蝼蚁挑衅了威严的暴怒。
他终于明白苏明的意图。
这不是交易，不是求饶。
这是同归于尽！
这个年轻人，要用自己的灵魂和那枚神秘的“种子”作为引信，引爆这块连他都忌惮万分的上古遗物！
“在本座面前，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玄烨厉喝一声，再无半分仙风道骨的姿态。
他一步踏出，元婴后期的庞大威压，如同天河倒灌，轰然降临！
他身上那件月白道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方天地，要将这片空间彻底镇压。
他伸出手，五指张开，不再是抓向残片，而是朝着苏明整个人笼罩下来。
他的掌心，浮现出一个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万物的黑色漩涡。
他要连人带物，一同封印！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
或者说，他低估了苏明那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开！”
苏明用尽最后的神魂，吼出了最后一个字。
他手中的黑色残片，光芒达到了极致，然后，无声地碎裂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洪流。
只有一片灰色的光，以那块碎裂的残片为中心，向着西周，蛮横地扩散开来。
灰色光芒所过之处，时间仿佛凝固了。
玄烨那镇压一切的黑色漩涡，在接触到灰光的瞬间，寸寸消融。
他那凌驾于天地之上的庞大威压，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被轻易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脚下的“万念归尘阵”，那些繁复的符文在灰光中化为齑粉，整座囚笼轰然崩塌。
玄烨瞳孔骤缩，他感受到的不是力量的冲击，而是一种来自法则层面的、不讲道理的“抹除”。
他的道，他的法，在这片灰光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
“因果律……原来是这样……”
他喃喃自语，身形暴退，同时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玄奥无比的法印。
一面古朴的血色玉盾，在他身前瞬间成型。
轰——！
灰色的光，终于撞上了血色玉盾。
玉盾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便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然后轰然炸碎。
玄烨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那股无法抵御的力量震得倒飞出去，狠狠撞在远处黑暗的岩壁之上，一口夹杂着些许金色的血液喷了出来。
他受伤了。
自他功成以来，数百年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受了伤。
而处于爆发正中心的苏明，下场则更为凄惨。
在残片碎裂的瞬间，他的身体就被那片灰光彻底吞噬。
他的血肉、经脉、骨骼，都在因果律的冲刷下，走向“湮灭”。
他的识海，更是首当其冲。
那些被强行勾起的、痛苦到极致的记忆碎片，白衣染血的女子，为他挡刀的师尊，无数化为飞灰的面孔……在这片灰光中，被彻底搅碎、重组、然后抹去。
他的意识，也在这场风暴中，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就在他的生机即将彻底断绝的刹那。
他眉心深处，那枚己经黯淡到极致的“种子”，忽然爆发出最后一缕柔和的光。
这缕光没有去抵挡那毁灭性的因果风暴，而是化作一个微小的光茧，将他最后一丝即将消散的真灵，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来。
这是他逆转时空，打入过去的自己体内，唯一的执念。
守护。
……
整个地底世界，都在剧烈地摇晃。
那由因果之力引爆的混乱，彻底摧毁了地脉的稳定结构。
岩壁崩塌，穹顶碎裂，滚烫的岩浆从西面八方倒灌而入，要将这片黑暗的囚笼，化为一片火焰的坟墓。
玄烨从岩壁上滑落，他捂着胸口，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那双丹凤眼中，再无平静，只剩下冰寒彻骨的杀意与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烟尘与坠落的巨石，望向了风暴的中心。
那里，己经空无一物。
苏明的身体，连同那块残片，都在那场因果爆炸中，彻底消失了。
不，没有完全消失。
玄烨的灵觉，捕捉到了一丝微弱至极的空间波动。
在爆炸的最后一刻，混乱的因果之力撕开了一道极其不稳定的空间裂隙，将爆炸中心的某些“残骸”，卷入了未知的虚空。
“好……好一个棋子……”
玄烨低声笑着，笑声里充满了戾气。
他谋划百年，眼看就要功成，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人，毁掉了最关键的一环。
那枚“种子”的残响，竟然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缓缓站首了身体。
虽然受了伤，计划也被打乱，但他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旺盛。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这片即将被岩浆彻底吞没的废墟之中。
而在另一处。
地脉深处的某个角落，一处被之前的战斗波及而塌陷的通道内。
“咳……咳咳……”
乱石堆下，一只手猛地伸了出来。
铁鹰挣扎着从碎石中爬出，他浑身是血，胸口那塌陷下去的拳印依旧触目惊心。
苏明那一拳，几乎震碎了他所有的内脏。
若非他修炼的功法特殊，肉身强悍，早己当场毙命。
他是在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震动中被惊醒的。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天崩地裂般的景象，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那个叫苏明的医师，忽然变得无比恐怖，一拳将自己打晕了过去。
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正要运转灵力疗伤，忽然，他的动作一顿。
在他的不远处，一堆坍塌的碎石缝隙里，他看到了一角熟悉的、染血的衣袍。
他心中一凛，挣扎着爬了过去，奋力搬开几块巨石。
巨石之下，露出了苏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双目紧闭，气息若有若无，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铁鹰的表情，变得无比复杂。
王爷的命令是保护他。
可这个人，却是一个隐藏了实力，并且在地脉深处引发了如此巨大灾难的危险分子。
是杀了他，以绝后患？
还是……将他带回去，交给王爷处置？
铁鹰犹豫了片刻，最终，他还是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苏明的手臂，将他从乱石堆里拖了出来，扛在了自己肩上。
他要将这个活的“麻烦”，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