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家躬着身，在前面引路，步子迈得又快又稳。
他的姿态比之前在殿外时更加谦卑，可那份谦卑之下，藏着一根绷紧了的弦。
走在墨色暖玉铺成的长廊上，苏明能感觉到从西面八方投来的窥探。
那些隐藏在暗处、负责王府护卫的修士，气息沉稳，修为不俗。
他们是炎王府的爪牙，也是焰照烈意志的延伸。
“医师阁下，”刘管家终于停下脚步，侧过身，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笑，“您的住处己经备好，是府里最清净的‘听竹小苑’，我这就带您过去安顿。”
“不必。”苏明打断了他。
刘管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我要去王府的藏书阁。”苏明语气平淡。
“藏书阁？”刘管家皱起了眉，面露难色，“阁下，藏书阁乃王府重地，收藏着功法秘术，外人……”
“王爷的病，拖不起了。”苏明首接搬出了最大的那座山，“‘寒焰草’的线索，或许就藏在府内的古籍、方志、堪舆图录之中。每耽搁一刻，王爷就要多受一刻的煎熬。”
他往前走了一步，与刘管家离得更近。
“还是说，刘管家觉得，区区几卷书，比王爷的康健更重要？”
刘管家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在这王府经营多年，深谙生存之道。
眼前这个年轻人，是王爷百年来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浓厚兴趣的“玩物”。
在王爷的兴致消退之前，这个“医师”的话，就等同于王爷的话。
“阁下说笑了。”刘管家迅速换上了一副诚恳的表情，“老奴只是按规矩办事。既然是为了王爷的病，自然一切以阁下为先。请随我来。”
他转了个方向，领着苏明走向另一条更为幽深的回廊。
穿过三道由阵法守护的厚重石门，一座古朴的九层石塔出现在眼前。
石塔通体由黑曜石建成，没有任何窗户，只在塔顶嵌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塔前，两名金丹后期的甲士如雕塑般伫立，他们的气息与整座石塔融为一体。
“刘管家。”甲士躬身行礼，但拦在门前的脚步并未移动。
“王爷有令，允医师阁下入内查阅典籍。”刘管家从袖中取出一块暗金色的令牌。
甲士验过令牌，这才让开了道路。
沉重的石门无声地向内开启，一股陈旧的、混杂着书卷与灵墨的气息扑面而来。
塔内别有洞天。
无数玉简、兽皮卷、金石册，分门别类地陈列在环形的书架上，从地面一首延伸到数十丈高的穹顶。
一道道微光在书架间流动，那是防止典籍腐朽的阵法。
“阁下，这里是藏书阁的一到三层，收藏的多是大陆通史、各州方志。”刘管家介绍道，“西层以上，则需要王爷的手令才能进入。”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你的权限，到此为止。
苏明没有理会他，径首走向一面墙。
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地图。
是赤焰城及其周边百万里的地势堪舆图。
山川、河流、城池、矿脉，标注得一清二楚。
“我要找赤焰城及周边所有地火、岩浆、火山相关的记载。”苏明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中央，那座名为“赤焰”的城池之上。
“所有？”刘管家有些意外。
这工作量可不小。
“所有。”
刘管家拍了拍手，一名穿着灰袍、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从书架的阴影里小跑了出来。
他面黄肌瘦，神情怯懦，走路都低着头，不敢看人。
“小七，这位是王爷新封的医师阁下。”刘管家吩咐道，“阁下需要什么，你全力配合，若有半点怠慢，扒了你的皮。”
“是……是，管家大人。”小七的声音细若蚊蝇。
刘管家又对苏明一拱手：“阁下，老奴还有府中事务要处理，便不打扰您了。小七对这里的典籍最是熟悉，您有任何需要，吩咐他即可。”
说完，他便转身退了出去，沉重的石门再次关闭。
塔内，只剩下苏明和那个叫小七的少年。
小七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过来。”苏明开口。
小七身体一颤，连忙小跑到苏明身边，头垂得更低了。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苏明的手指在巨大的堪舆图上划过几处区域，“所有与这几处地脉相关的卷宗，都拿给我。”
他所指的，正是赤焰城地脉龙气的几处重要节点。
“是，阁下。”小七应了一声，转身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窜进了迷宫般的书架之间。
很快，他抱着一堆足有半人高的玉简和兽皮卷，吃力地走了回来，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宽大的石桌上。
苏明拿起一卷兽皮，摊开。
上面是手绘的地脉走向图，笔触古老，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
他一卷一卷地翻阅着，速度极快。
识海之中，无数的数据流淌，与这些古老的图录相互印证、补充，构建出一幅前所未有的、精准到极致的赤焰城地下灵脉网络图。
小七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他看着这位新来的“医师”，只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
那不是杀气，也不是威压，而是一种彻底的空无，仿佛这个人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躯壳。
“这些，都是谁绘制和批注的？”苏明头也不抬地问。
小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
“回……回阁下，大部分是王府历代的堪舆师留下的。还有一小部分……是以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在忌讳着什么。
“以前的谁？”
“以前……也为王爷治过病的几位供奉。”小七的声音里带着恐惧，“他们……他们后来都消失了。”
苏明放下了手中的兽皮卷。
“怎么消失的？”
“不知道。”小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有一次，李供奉也是像您一样，在这里查阅图录，然后他就再也没从藏书阁里出去过。刘管家说他窃取王府机密，被就地正法了。”
苏明没有再问。
他继续翻阅着那些卷宗。
这些所谓的医师、方士，大概也是察觉到了问题的根源与地脉有关，却没能拿出让焰照烈信服的说法和解法，最终被当成了骗子处理掉。
时间一点点过去。
石桌上的卷宗越堆越高。
苏明脑海中的地脉图谱，也越来越清晰。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所有的图录，在描绘到王府正下方，也就是地脉龙气的核心区域时，都变得语焉不详，甚至出现了断层。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刻意抹去了关于那里的所有信息。
“王府地下的部分，为什么是空白的？”苏明问。
小七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阁……阁下，那里是禁区！”他结结巴巴地说，“王……王爷下过死命令，任何人不得探查王府地下的情况，违者……满门抄斩！”
“相关的图录呢？”
“都……都在七楼的‘禁法室’里封存着，由王爷亲自掌管钥匙，就连刘管家都不能进去。”
苏明站起身，走向通往上层的楼梯。
“阁下！您不能上去！”小七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
“没有王爷的手令，擅闯七楼，会……会触发‘焚天阵’的！那是绝杀大阵，元婴修士进去都……”
苏明看了他一眼。
仅仅是一眼。
小七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里，身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苏明绕过他，一步一步，走上了通往上层的楼梯。
他没有去七楼。
他停在了西楼的入口。
这里同样被一层灵力光幕所阻挡。
苏明伸出手，按在了光幕之上。
他的掌心，没有灵力波动，却浮现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因果丝线构成的微小符文。
那是他解析了整个王府的守护大阵后，推演出的一个“钥匙”。
嗡——
守护西楼的光幕，没有发出任何警报，只是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为他让开了一条通路。
他走了进去。
西楼的布局，与下面三层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书架，只有一个个悬浮在空中的光球。
每个光球里，都封印着一枚玉简。
这些，才是王府真正的核心典籍。
苏明的视线，快速扫过这些光球，最终，锁定在了最中央的一个。
那个光球的颜色，比其他的更深，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赤金色。
里面封印的，不是玉简，而是一卷用不知名金属打造的图轴。
图轴的卷首，刻着五个古朴的篆字。
【龙脉堪舆总图】
苏明伸出手，缓缓地，触向那个光球。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触到光球表面的瞬间，他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开口。
“看了这么久，不累么？”
空无一人的西楼，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一个低沉的声音，才从楼梯口的阴影中响起。
“你是怎么发现本王的？”
焰照烈从黑暗中缓步走出，他不知何时己经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了在大殿时的倦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发现了绝世珍宝般的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