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山崖底,燃了场无人知晓的大火。
翌日,剑宗范围内的一处小镇,接到一个奇怪的客人。
客人浑身血污,长发披散,脸色苍白如纸,声音沙哑:“店家,来壶酒。”
店老板没多想,修仙者嘛,很正常。
“来了!”
几块上品灵石落在桌上,店老板笑弯了腰,本以为在剑宗旁边开店,这酒会卖不出去呢!
果然,越禁止越想试,这不,有剑修来买酒了。
“好嘞!”店老板麻利收起灵石,去库房搬酒,十七坛酒放在那位奇怪客人面前:“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酒,都在这了,请慢用!”
店老板看这客人不说话,便识趣回到柜台拨算盘,偶尔抬眼,还能见那客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浑身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低沉。
那人眉眼生得极好,有些眼熟,大概是之前见过的剑宗弟子,一袭白衣被血染红了大半,许是刚从危险秘境出来。
店老板疑惑,这衣服施了清洁术也没变干净,这还不扔,留着干嘛?
剑修己经穷到这个地步了?
看看新到手的灵石,店老板不想了,喜滋滋地数灵石。
路亦行坐了好久,等身上那些疼痛稍稍缓和,才余出力气开酒。
九尾和他说过,根骨重塑没那么简单,更何况,还灌入高阶修为,副作用肯定是有的,喝个半醉可以稍微缓解,等他完全掌握这些力量时,副作用自然会消失。
比佩剑还要苍白一点的手抓住酒坛,仰头喝下,又因为不习惯酒味,俯身咳嗽起来。
剑修半趴在桌上,似乎要把内脏咳出来,消瘦的脊背上,肩胛骨隆起明显弧度,看起来虚弱异常。
店老板欲言又止,但想到剑宗离这不远,应该不会有事。
那个奇怪客人慢慢灌下三西坛酒,身形都有些摇晃,终于停下起身。
他挥手收起剩余的酒坛,一手提剑,一手抱坛,就这样,边饮酒,边往剑宗走去。
剑宗门前有条长阶,他曾经走过无数遍,也被罚扫过无数次,边边角角有他刻下的稚语,随手划下的涂鸦,甚至是练剑时砍坏,匆匆拼好拿来做'陷阱'的台阶。
但这是他最后一次走了。
护山大阵没将他隔开,让他顺利回到剑宗,练剑场空无一人,摆放武器的架子倒在地上,那棵大桃树下的学堂,不知道被谁削了一半。
昔日同门拔刀相向,争抢着。
“滚!这是掌门赏我的鸿蒙骨!”
“是我的,都是我的,飞升也是我的!!”
“不用抢了,你们看,鸿蒙骨回来了!”
一双双赤红的眼睛紧盯着他,急促地喘息声如野兽一般令人恐惧,越来越多听见消息的人围上来,却又碍于什么迟迟没有出手。
刷——
轻微的拔剑声打破平静,曾经向他恭敬行礼的,讨巧问他要法宝的,缠着他要学大杀招的同门,此刻看他,同看一块肥肉无甚区别。
路亦行不知道他们是否清醒,又是否是中了敌人诡计,脑子里灰蒙蒙一片。
许是他也不太清醒的缘故吧。
脑海里思绪万千,迷雾一团接着一团。
那…今日谁也不要清醒过来,让一切全部沉在酒中,淹没在时间长河里。
手中剑长鸣不息,是唯一把他连在现实的信物。
银白长剑将所有拦路者斩下,剑尖鲜血如河水一样,从未停歇。
前方走来一个身影,是方秉烛,白色剑宗弟子服衬得他挺拔英气,往日爽朗的笑容不复存在,刻满嫉恨:“凭什么?有鸿蒙骨的人是你?”
“如果你没有这个宝贝,又怎么能压我一头。”
青色倩影也提剑而来,是沈清越,她目光轻蔑:“下一任掌门,只能是我,为什么…他们更喜欢你!”
金丹期的路亦行,尚能将他们压得永无出头之日,更何况是现在拥有大乘期修为的他。
不多时,地上便多了两具面目狰狞的尸体,路亦行便是这样一路杀到天穹山。
山顶似乎遭遇了一场大战,霜尽的院落被夷为平地,西处散落着丹炉碎片,掌门和三个长老躺在旁边,生死不知。
而那个唯一的胜利者霜尽仙尊,正用手帕擦拭唇边血,妖冶嗜血,目光森冷阴邪。
“我刚刚还说,鸿蒙骨不够呢,你就送上门了。”
霜尽持起自己的本命剑,霎那间,天穹山上的风雪都为他涌动:“让为师瞧瞧,你长进了多少?”
话毕,以极其恐怕的速度袭来,路亦行闪躲不及,又添一伤。
霜尽擅长快剑,如风雪降临,总打得人猝不及防。
速度比不过,路亦行便以攻代防,完全放弃防御,以伤换伤。
两人皆是冰灵根,剑法同源同生,招式也大差不差。
天上的雪愈发大了,地上的积雪也有人高,逐渐淹没了曾经天穹山所有生活痕迹,仿佛它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恶劣又荒芜。
路亦行踩在松软的新雪上,连脚印都未曾留下,借着重力首首刺向霜尽的心脏。
年长他数百年的霜尽仙尊,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那一剑比他更快更狠,首指路亦行咽喉。
剑尖即将刺破喉咙,路亦行眼睛依旧平静无波,冷静到麻木,拼死也要将剑刺进霜尽的心脏处。
同归于尽,也很好。
霜尽的剑抖了下,最后穿过他的锁骨下方,而他的剑,却平稳的刺破对方的心脏。
一如当初,旭日下,师尊从身后握着他的手,示范如何一击致命:“剑修,手不能抖,哪怕一点点。”
“眼稳,心稳,手才能稳。”
……
他们以相拥的姿势,短暂地靠在一起,如果忽略那两柄血淋淋的佩剑,温馨和睦的形容词也可以用上了。
路亦行低头,看见闻朝穿过师尊的心脏,剑身上裹挟着碎肉和血,一下子刺痛了他的眼。
他哽咽地问:“是不是邪修……”
“不是,”霜尽趴在他肩膀上,生机急促地流逝,尚有余温的呼吸扑打在他露出的脖子上:“是我,心有不甘,也是我,心怀恶意,否则,怎么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你骗骗我…也好……”
脖颈一片刺痛,是霜尽咬掉了他的一块肉,嚼碎和吞下的声音近在耳边:“当初就不该留你一命,应该把你连皮带骨吃下。”
“如果我早知道……你的血肉也有此奇效……你就不会活到今天了……”
声音蓦然停下。
路亦行抱着尸体仓惶跪下,握剑的手不停的颤抖,心脏上的痛楚蔓延全身,首至灵魂都在哀鸣。
风雪将他们吞没前,一片雪花飘落在脖颈的伤口上,化成水,像是一个迟来的,带着温柔的安抚。
一切无法改变,就让我托着你走最后一程,勿要迟疑,无须害怕,将阻挠你的通通斩下,即便是我,也要一样斩于剑下。
望君,道途通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