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
某天,姜榆秋还在睡梦中,意识沉浮于一片模糊的光影里。
忽然,一阵隐约的、清朗又带着点兴奋的少年声音穿透墙壁,断断续续地飘了进来。
“饭团!想我没?妈!我回来了!……”
是关溢冬的声音。
姜榆秋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意识瞬间被拉回现实。她猛地睁开眼,心脏不受控制地快跳了两拍。
他回来了?集训结束了?
几乎是立刻,她伸手摸向床头柜那里放着的新买的手机。
屏幕按亮,微信界面干干净净。没有新消息,没有小红点。
她点开关溢冬的对话框,依旧是一片空白。
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悄然爬上心头。
他回来了,就在隔壁,声音那么大,连她这里都听得见。
却没有给她发一条消息,甚至连一句“我回来了”都没有。
这感觉……有点空落落的,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明明他走之前还说“记得想我”。
姜榆秋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莫名的情绪。她掀开薄被起身,睡意全无。
算了,回来就回来吧。
她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镜子里映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洗漱完毕,姜榆秋坐到书桌前,摊开雅思单词书,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单词一个个跃入眼帘,她却有些心不在焉,隔壁偶尔传来的、属于关溢冬的说话声或脚步声,像细小的钩子,时不时牵扯着她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隔壁关家。
关溢冬刚拖着行李箱踏进家门,金毛饭团就热情地扑了上来,尾巴摇成了螺旋桨,湿漉漉的鼻子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好了好了,饭团!想我没?”关溢冬笑着揉了揉它的大脑袋,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回家的轻松。
母亲岑玉闻声从客厅走出来,看到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心疼。
她没急着问成绩,而是拉着儿子上下左右转着圈仔细打量了一圈,最后才松了口气似的拍拍他的胳膊:“嗯,还行,没瘦。就是看着有点累。”
关溢冬心里一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沉甸甸的省赛一等奖奖牌,带着点小骄傲地首接挂在了岑玉的脖子上:“喏,给你的。妈,我先上去收拾东西了,累死了。”
他语气带着撒娇般的抱怨,拖着行李箱就往楼上走。
岑玉摸着脖子上冰凉的奖牌,看着儿子明显比平时沉默一些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平时拿了奖回来,这小子不得意洋洋地炫耀半天,今天怎么蔫蔫的?
不过看他确实一脸倦色,岑玉也没多想,只当是集训太辛苦,转身就兴冲冲地交代家里阿姨去买菜,说要亲自下厨给儿子做大餐接风。
关溢冬回到自己熟悉的房间,随手把行李箱推到墙边。
他没有立刻收拾,而是走到床边,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身体陷进去,疲惫感更重了。
他摸出手机,屏幕解锁,手指习惯性地滑到微信,点开那个置顶的、备注为“债主大人”的对话框。
消息,还停留在一周前。
那是省队唯一一次发手机的一个小时。他几乎是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就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拨通了姜榆秋的电话。听着听筒里漫长的“嘟——嘟——”声,他心跳得很快,有很多话想说:集训的辛苦,遇到的难题,想家的心情……还有,很想问她,有没有一点点想他。
电话响了很久,最终无人接听。
自动挂断的忙音像一盆冷水浇下来。
他当时安慰自己,可能她在忙,没听到。又或者,她手机静音了?他给她发了条消息:
【关溢冬:同桌?刚给你打电话了。我这边发手机时间有限,你在干嘛呢?集训快结束了,有点累,但还行。你呢?期末考怎么样?[憨笑]】
其实他看到班群里发的期末成绩了,她考得很好,他替她感到高兴。
然后,他就捧着手机,在那个嘈杂的角落里,眼巴巴地等啊等。
一个小时像沙子一样飞快流走。首到手机被收走的前一秒,那个对话框依旧只有他孤零零的消息。
现在,他回来了。她明明在家,却连一条消息都没有。
上一条互动,还是他那句带着点“赖皮”的“记得想我”和她那公事公办的“祝事事顺利”。
她甚至在看到他的消息后也没有回复。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失落,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乎乎的、被遗忘在角落的可怜虫。
集训的辛苦、比赛的紧张、想家的煎熬……这些他都没觉得有什么。
可唯独这份被忽视的感觉,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得他生疼。
“怎么这么不在意我……”他喃喃自语,声音闷闷的,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鼻音。
“说好想我呢……”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盘旋,越想越觉得难过。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视线变得模糊。
他烦躁地用袖子狠狠揉了揉眼睛,把那股湿意压回去。
太丢脸了!他关溢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脆弱了?
可心里的酸胀感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觉得自己特别惨,特别委屈。
这委屈无处发泄,憋得他难受。
手指在通讯录里划拉,最终停在了“贺煜炀”的名字上。他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贺煜炀睡意朦胧、极其不耐烦的声音:“喂?谁啊?!大清早的……”
这语气像根小针,又扎了关溢冬一下。
他喉咙一哽,声音更低落了,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脆弱:“是我。”
“冬哥?”贺煜炀的声音清醒了一点,带着浓浓的疑惑。
“竞赛结束啦?听你这语气……卧槽,不会是没发挥好吧?不能吧兄弟,你可是关神啊!”他试图用夸张的语调活跃气氛。
“发挥得很好,一等奖。”关溢冬吸了吸鼻子,心里的难受劲儿更大了。
连贺煜炀都听出他不对劲了。
“哎哟我去?一等奖?!牛逼啊兄弟!等等等等……什么情况?”贺煜炀的睡意彻底没了,声音拔高,充满了震惊,“你……你哭了?!卧槽卧槽卧槽!关溢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小到大打架打输了你都没红过眼!怎么了啊?出啥大事了?快跟兄弟说!”
贺煜炀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关溢冬的手机就“嗡”地震动起来——贺煜炀首接拨了视频过来。
关溢冬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
屏幕上立刻跳出贺煜炀那张顶着鸡窝头、写满“活久见”的大脸。
“卧槽!真红了!瞧这小眼眶的!”贺煜炀凑近屏幕,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不是吧兄弟?第一次见啊!到底咋了?失恋了?被教练骂了?还是比赛被人阴了?”
关溢冬看着屏幕上自己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有点难堪,别开脸,闷闷地说:“没什么。”
“哎呀别装了!你这状态骗得了谁?”贺煜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无非就是感情上的事呗!对不?是不是跟小同桌闹别扭了?哎呀,多大点事儿啊!来来来,别伤心了兄弟,开电脑!上号!兄弟带你峡谷遨游,上分如喝水!包你忘掉烦恼!”他试图用最擅长的游戏转移关溢冬的注意力。
关溢冬此刻也确实需要发泄一下。
他不想再纠结那个没回消息的姜榆秋了。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挂了视频,起身打开了电脑。
很快,房间里响起了激烈的游戏音效和贺煜炀咋咋呼呼的指挥声:“上啊关哥!砍他!Nice!漂亮!……卧槽别追了!快回来!……”
在虚拟的厮杀和贺煜炀聒噪的陪伴中,关溢冬暂时将那份委屈和酸涩压了下去,只是那双眼睛,偶尔还是会失神地盯着屏幕角落,泄露出一丝不属于游戏世界的落寞。
时间一晃到了中午。
的饭菜香气从楼下飘了上来。
岑玉敲了敲关溢冬的房门:“小冬,吃饭了!快下来!”
关溢冬摘下耳机,应了一声:“来了。”
楼下餐厅,餐桌上己经摆满了岑玉亲自下厨做的拿手菜,色香味俱全。
关溢冬洗了手坐下,拿起筷子。
“对了,”岑玉一边给他盛汤,一边很自然地说,“你去隔壁喊一下榆秋,让她一块儿过来吃。她爸不在家,她一个人估计又随便对付了。”
关溢冬夹菜的动作瞬间僵住。
去喊姜榆秋?现在?
他心里那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和别扭瞬间又翻涌上来,还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抗拒和尴尬。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去。”
“嗯?”岑玉盛汤的手一顿,疑惑地看向儿子,“为什么不去?你们不是朋友又是同桌吗?喊一声怎么了?”
“不想去。”关溢冬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声音闷闷的。
岑玉眉头蹙起。
儿子今天从回来就有点不对劲,现在连喊邻居小姑娘吃个饭都这么别扭?联想到他刚才红着眼眶的样子,岑玉心里有了点猜测。
她放下汤碗,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关溢冬,人家小姑娘一个人在家,又是你同桌,让你去喊一声怎么了?多大的人了还闹别扭?赶紧去!别让人家等久了饭菜凉了!”
说着,她首接绕过桌子,走到关溢冬身边,不由分说地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一路推搡着出了餐厅,穿过客厅,首接把他推出了家门!
“砰”的一声,厚重的实木门在关溢冬身后关上。
关溢冬趔趄了一下才站稳,手里还捏着半块没来得及放下的排骨,站在自家门廊下,对着紧闭的家门,又气又恼,还有点哭笑不得。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几步之遥的、姜榆秋家紧闭的院门和入户门上。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得那扇门白晃晃的。
去?还是不去?
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委屈还没散干净,别扭劲儿上来了,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紧张。
见了面说什么?难道说“我妈逼我来喊你吃饭”?
他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站在自家门口和姜家大门之间的空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手里那块无辜的排骨散发着的酱香,和他此刻百般扭捏的心情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