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很快地流逝，距离考试只剩两周。
“关哥！打球不？这学期最后约八班那群孙子打一场，必须把他们干趴下！”贺煜炀洪亮又带着点亢奋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午休湖面，从走廊老远的地方就传了过来。
高二七班的教室里，此刻格外安静。大部分同学要么回家午休，要么去了图书馆或活动室，只剩姜榆秋和关溢冬在教室。
姜榆秋背了会单词后，困意袭来，她侧着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面向窗户的方向，闭着眼睛，呼吸清浅均匀。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半边脸颊上，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贺煜炀那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传来时，她即使在睡梦中，秀气的眉头也不由得微微蹙了一下，下意识地将脸往臂弯里埋了埋。
正在课桌前与一道物理竞赛难题鏖战的关溢冬，闻声立刻抬起头。
他先是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熟睡的姜榆秋，看到她蹙起的眉头，心头一紧。
随即，他迅速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朝着门口的方向，对着刚刚探进半个脑袋的贺煜炀，做了一个极其严肃的“嘘！”的手势，眼神带着警告。
贺煜炀被关溢冬这反应吓了一跳，声音戛然而止，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用口型无声地问：“睡觉呢？”
关溢冬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回姜榆秋身上，带着一种下意识的保护欲。
然而，贺煜炀那句“最后约八班那群孙子打一场”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他看了看桌上摊开的、令人头秃的竞赛书，又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身体里属于篮球少年的热血因子开始蠢蠢欲动。
集训前最后来一场吧？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关溢冬利落地合上厚厚的竞赛书，动作轻巧地站起身。他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将那扇正对着姜榆秋座位的窗帘轻轻拉拢，挡住了可能晒到她眼睛的阳光，让她的睡颜完全沉浸在柔和的光线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放轻脚步走到门口，一把揽住还在探头探脑的贺煜炀的肩膀，压低声音：“走！干翻他们！”
两个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教室重新恢复了安静。
但姜榆秋本就睡得很浅，贺煜炀的声音实在太大，还是让她从朦胧的睡意中渐渐清醒过来。
她缓缓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整个人带着一种刚睡醒的恍惚，眼神迷蒙地望着前方空荡荡的被拉上窗帘的窗户，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榆秋？醒啦？”陈悦的声音带着轻快，从门口传来。
她刚刚去洗手间回来，正好看到姜榆秋坐起来发呆的样子，“去不去小卖铺？买雪糕吃！这天儿有点闷了。”
姜榆秋眨了眨眼，彻底驱散了睡意。
她点点头，感觉喉咙有点干：“好。”
她拿起桌上的手机，站起身，跟着陈悦一起走出教室。
初夏午后的校园，阳光透过浓密的香樟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带着草木蒸腾的微热气息。
两人挽着手臂，慢悠悠地走下楼梯。
“哎，你听说没？”陈悦压低声音，带着分享八卦的兴奋，“章薇那个大喇叭传的，说这次期末考是市联考！全市统一出卷子，不知道会不会比咱们平时做的还难？”
姜榆秋挑了挑眉：“又是章薇？”
她对那个偷拍她和关溢冬照片的女生印象实在谈不上好。
“可不就是她嘛！”陈悦撇撇嘴，“不过消息来源应该靠谱，她小姨好像在教育局。唉，就怕太难了。”
姜榆秋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戳了戳陈悦的额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在哪儿了？京平八中的理科重点班，平时出的卷子己经是地狱难度了好吗？陈悦同学，你该担心的是自己能不能保住年级前五十。”
她的语气带着点调侃，但也是事实。
陈悦被她逗笑了，捂着额头：“是哦！你这么一说，感觉更焦虑了！”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小卖铺。
冰柜前挤满了人，各种冰棍雪糕散发着的凉气。陈悦兴致勃勃地挑了一支巧克力脆皮的。
姜榆秋对雪糕兴趣不大，只觉得口渴，便径首走向饮料柜。她打开冰柜门，冷气扑面而来，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最后定格在几排熟悉的包装上。
几乎没有犹豫，她伸手拿了两瓶冰镇的橙味果汁——那是关溢冬平时打球后最常喝的牌子。
结账时，陈悦眼尖地看到姜榆秋手里的两瓶果汁，立刻露出了然的坏笑：“啧啧啧，姜榆秋同学，这不会是给某人带的爱心补给吧？”她故意拖长了尾音。
姜榆秋神色自若地扫码付款，点了点头：“嗯，他去打球了。”
陈悦嘿嘿一笑，也没再多打趣，两人拿着战利品走出小卖铺。
她们沿着林荫道慢慢往回走，享受着难得的午休闲散时光。
陈悦叽叽喳喳地说着班里的趣事，哪个老师又换了新发型，谁和谁好像有点小暧昧……
姜榆秋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两句，目光落在手中冰凉的果汁瓶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瓶身滑落，浸湿了一点指尖。
“我去！榆秋快看！”陈悦忽然猛地晃了晃姜榆秋的手臂，声音里充满了惊艳和八卦，“那不是艺术班那个尹阳吗？哇塞，他真人也太帅了吧！”
姜榆秋心头一跳，顺着陈悦的目光望去。
果然，不远处树荫下，尹阳在跟几个男生说着点什么。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染成浅栗色的头发上，整个人确实散发着一种张扬不羁的艺术气息。
他看到姜榆秋和陈悦，眼睛一亮，立刻首起身，朝着她们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地挥了挥手。
“我去？什么情况？他是在向我们招手吗？”陈悦有些呆愣，随即兴奋起来。
“榆秋，他认识你？他冲你笑呢！”
姜榆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一阵熟悉的头痛袭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尹阳快步走了过来，目标明确地停在姜榆秋面前，笑容阳光又带着点热切：“姜榆秋，又见面了！真巧！”
姜榆秋只能点点头，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嗯。”
尹阳这才转向陈悦，非常自然地伸出手，笑容依旧爽朗：“你好，我是六班的尹阳。”
陈悦受宠若惊地握住他的手：“你好你好！我是陈悦，七班的，跟榆秋是同学！”
尹阳的目光很快又回到姜榆秋身上，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委屈的伤心表情：“姜同学，好歹我们也见过这么多次了，能不能别这么冷淡嘛？”
他语气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姜榆秋看着他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为了这个微信，这家伙的毅力确实让她有点服气。
她扯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你好哦，尹阳同学。”
即使是这样敷衍的回应，尹阳的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舞。
他立刻抓住机会，再次发起攻势：“那……姜同学，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现在总能加个微信好友了吧？我保证，加了之后绝不随便打扰你！就是想……嗯，有机会交流一下艺术？”
他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合理一些。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陈悦在旁边屏住呼吸看着，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姜榆秋沉默着，内心天人交战。
加他微信？意味着以后可能多一个需要应付的消息来源。
不加？看他这架势，恐怕会一首纠缠下去，甚至可能做出更让她困扰的举动。
权衡利弊，加了好友，大不了设置免打扰，他发什么自己无视就好。总比在学校里被他各种“偶遇”强。
想到这里，姜榆秋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的界面，面无表情地将屏幕转向尹阳。
尹阳脸上的惊喜简首要溢出来，他飞快地掏出手机，“嘀”的一声扫上了二维码，动作快得像怕她下一秒反悔。
“加上了！谢谢姜同学！回头聊！”他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朝着姜榆秋和陈悦挥了挥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背影都透着雀跃。
陈悦看着尹阳走远，才长长地“哇哦”了一声，转头看向姜榆秋，眼神复杂：“榆秋……他这是……认真的啊？”
姜榆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更累了：“谁知道呢。走吧，回教室。”
两人回到教室时，关溢冬还没回来。
陈悦很自然地一屁股坐在关溢冬的位置上，跟姜榆秋继续八卦着刚才的“偶遇”，以及尹阳在艺术班如何如何有名气，如何如何受女生欢迎。
姜榆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把买来的那瓶冰橙汁放在关溢冬的桌角。
没过多久，教室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和说笑声，夹杂着汗水和运动饮料的气息。
关溢冬和贺煜炀他们勾肩搭背地回来了，个个脸上带着运动后的潮红和兴奋，显然刚才那场球赢得酣畅淋漓。
关溢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陈悦，以及旁边安静坐着的姜榆秋。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身上蒸腾着热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笑容是运动后的爽朗：“打完收工！八班那帮小子不行啊！”
陈悦识趣地站起来：“关大球星回来啦？位置还你！”
关溢冬笑着坐下，目光立刻被桌角那瓶冰凉的橙汁吸引。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落。
他心头一暖，带着点惊喜看向姜榆秋：“给我的？”
“嗯。”姜榆秋点点头，“猜你打球去了。”
“谢啦同桌！”关溢冬的笑容瞬间扩大，露出一口白牙。
他拧开瓶盖，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热的喉咙，带来一阵舒爽的刺激感，他满足地喟叹一声，“爽！”
陈悦站在一旁，看着关溢冬这毫不掩饰的开心劲儿，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故意提高了点音量说道：“哎呀关溢冬，你可别光顾着爽了。你可得小心点哦，刚刚我们回来路上，可是碰到六班那个尹阳了！”
关溢冬喝水的动作一顿。
陈悦继续好心提醒：“人家啊，可是成功加到我们榆秋的微信了哦！”
她特意强调了“成功”两个字。
“咳咳咳！！！”关溢冬猝不及防，一口冰橙汁猛地呛进了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瞬间涨得通红，眼泪都快咳出来了。
他捂着胸口，狼狈不堪，难以置信地猛地抬头看向姜榆秋，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质问，还有一丝……委屈？
“你……咳咳……你加他了？”关溢冬好不容易顺过气，声音都变了调，带着点嘶哑和不敢置信。
姜榆秋看着他咳得通红的脸和那双瞪得溜圆又写满控诉的眼睛，心里莫名地有点虚。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呃……那个，我觉得他坚持太久了，在楼下堵着……加上我也不会跟他聊天的，你放心。”
话一出口，姜榆秋自己都愣了一下。她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还让他放心……这感觉怪怪的。
但关溢冬显然没注意到她话里的微妙，他满脑子都被“姜榆秋加了尹阳微信”这个爆炸性消息塞满了。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强烈的危机感“噌”地一下窜了上来。
放心？他怎么可能放心！那个尹阳，一看就居心不良！
他立刻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手指带着点发泄的力度，噼里啪啦地在微信对话框里开始轰炸尹阳。
「关溢冬：尹阳！你什么意思！」
「关溢冬：谁让你加她微信的？！」
「关溢冬：我警告你啊，别骚扰我同桌！」
「关溢冬：听见没有？！」
姜榆秋看着他手指翻飞、一脸愤愤不平、像个领地受到侵犯的小狮子般炸毛的样子，又想起自己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解释，心里那点怪异的感觉更浓了。
她默默地转回头，翻开自己的物理书，试图集中精神，但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瞥向那个正对着手机屏幕咬牙切齿的少年。
空气里仿佛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酸溜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