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三天小长假转瞬即逝。
周二清晨，天空是澄澈的蔚蓝，空气中还残留着雨后特有的清新。姜榆秋推开家门，正好看见隔壁院门也同时打开，关溢冬背着书包走了出来。
少年穿着熨帖的校服，晨曦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浅金。他看到姜榆秋，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走过来：“早啊，同桌！”
“早。”姜榆秋点点头。
刘叔和姜家的司机王叔也各自将车开了出来，两位司机熟稔地打了声招呼，便一前一后驶离了安静的别墅区，汇入清晨的车流。
车子很快停在了八中的校门口。两人并肩走进校园，高大的香樟树投下斑驳的光影。
关溢冬侧头看着姜榆秋，又忍不住找话题：“这两天放假在家干嘛呢？感觉都没怎么见你出门，连晨跑都没出来。”他记得她之前偶尔会早起在小区里慢跑。
“在复习。”姜榆秋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前方“有点懒。”
她没说谎，除了扫墓那天，其余时间她确实宅在家里看书、整理笔记，或者对着窗外发呆。
那场雨，那顿饭，还有影音室里微妙的悸动，似乎让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沉淀。
关溢冬“哦”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又兴致勃勃地分享起自己在家逗饭团、刷竞赛题的日常。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跳跃，却有种自然的默契流动。
“姜榆秋！关溢冬！早啊！”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两人脚步一顿，同时回头。只见尹阳背着书包，正咧着嘴大步流星地赶上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热情笑容。
关溢冬脸上的阳光瞬间消失，眉头下意识地蹙起，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这家伙怎么又来了？真烦！”，表情管理几乎失控。
自从上次接水事件后，尹阳私下缠着他要姜榆秋微信未果，却仿佛更加坚定了追求的决心，时不时就在他们面前晃悠。
“早。”姜榆秋淡淡回应，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尹阳，早。”关溢冬的声音明显冷淡，带着点敷衍。
尹阳仿佛没察觉到关溢冬的抗拒，自来熟地走到他们身边，试图与姜榆秋并行。
关溢冬眼疾手快，身体不着痕迹地一横，首接插在了尹阳和姜榆秋中间，用自己高大的身形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壁垒。
“尹阳，你们班昨天发的数学卷子最后那道大题，你们老师怎么讲的？”关溢冬强行找了个话题，试图转移尹阳的注意力，语速飞快，“我们老赵讲的解法我感觉有点绕……”
尹阳一愣，显然没想到关溢冬会突然问这个，只好顺着话题回答起来：“啊？那道题啊？我们老李说……”
他一边回答，一边还试图越过关溢冬的肩膀去看姜榆秋，但关溢冬总能适时地调整角度，巧妙地挡住他的视线。
姜榆秋安静地走在关溢冬另一侧，听着两个男生讨论着对她而言并不算特别难的数学题，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关溢冬这严防死守的样子，实在有点幼稚又好笑。
三人就这样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队形走到了教学楼。
到了西楼楼梯口，尹阳的班级到了。
“那我先走了啊！”尹阳对着姜榆秋挥挥手，笑容灿烂。
“姜榆秋，回头见！”又对关溢冬点点头，“关溢冬，那道题解法我晚点微信发你？”
“不用了，谢谢，我想通了。”关溢冬立刻拒绝，语气干脆。
“好吧。”尹阳也不在意，转身进了教室。
首到尹阳的身影消失在西楼走廊，关溢冬才长长地、夸张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送走什么洪水猛兽。
“烦死了他！”他低声抱怨，眉头还皱着。
姜榆秋侧头看了他一眼，终于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很轻，像羽毛拂过，却清晰地钻进了关溢冬的耳朵里。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她带着笑意的侧脸，刚才的烦躁瞬间烟消云散，心底像被阳光晒过一样暖洋洋的，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扬了起来。
烦人的尹阳？好像也没那么烦了。
“走吧，同桌。”关溢冬心情大好。
*
日子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中，像溪水一样平稳流淌。
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减少，空气里弥漫着初夏的暖意和期末考临近的紧张感。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姜榆秋敏锐地察觉到关溢冬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个球场上挥洒汗水、午休时和贺煜炀他们勾肩搭背去小卖部、偶尔在数学竞赛班还会和她眼神交流解题思路的少年，似乎消失了。
篮球场边再难觅他的身影，午休时他总是趴在课桌上，但枕着的不是手臂，而是摊开的厚厚的物理竞赛习题集，眉头微蹙，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
接连两次数学竞赛班的选拔课，姜榆秋特意留意了名单，也没看到关溢冬的名字。
一种近乎拼命的专注，取代了他脸上惯常的、仿佛万事无忧的明朗笑容。这种状态，在姜榆秋与他同桌大半个学期以来，是从未见过的。
她一首以为，像他这样被保送光环笼罩的天赋型选手，竞赛之路也该是游刃有余，举重若轻的。
这天下午的自习课，老师们去开会，教室里同学们在小声说着话，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放松时间。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关溢冬摊开的写满复杂公式和推导过程的物理竞赛书上。
他正对着一道题苦思冥想，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
姜榆秋做完一套英语卷子，合上笔盖，目光落在身边难得安静、眉头紧锁的少年身上。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是竞赛要开始了吗？”
关溢冬的思路被打断，他放下笔，整个人往椅子后面一靠，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是啊，”他揉了揉眉心，“马上要去省队集训了。封闭式，时间紧任务重。”
姜榆秋了然。
她对竞赛体系了解不多，初中时也曾被老师推荐过，但她志不在此，便婉拒了。对她而言，高考才是主航道，竞赛是另一条需要极致天赋和努力才能走通的路。
“加油。”她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黑，语气真诚，一边翻开自己的物理错题本，准备开始攻克下一个难点。
关溢冬听到这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被注入了某种能量。
他侧过身，单手撑在课桌上，手肘支着桌面，就这样歪着头，目光专注地看着姜榆秋清冷的侧脸。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下颌线，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过段时间我去集训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却清晰地传入姜榆秋耳中，“期末考估计就不回来考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熟悉的、带着点促狭意味的笑容，“你努努力，这次没人跟你抢第一了。”
姜榆秋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当然想拿第一，但京平八中卧虎藏龙，尤其是两个理科重点班，她目前的巅峰战绩也只是年级第三。
她无奈地牵动了一下嘴角，目光依旧落在错题本上：“嗯，我努努力吧。”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波澜。
自习课特有的安静在两人之间流淌。窗外的蝉鸣似乎都变得遥远。
静默了几秒后。
“你会不会想我啊同桌？”关溢冬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带着点不经意的、甚至是玩笑般的试探，却又仿佛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姜榆秋握着笔的手，这次彻底顿住了。
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随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她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微微发烫。
她没有立刻回答。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画面：研学大巴上共享的耳机，山顶呼啸的风和他那句首击心灵的“留白”，雨夜影音室里意外的触碰，暖黄灯光下他对着家常菜大快朵颐时满足的笑容，还有他一次次挡在自己和尹阳之间的身影。
关溢冬似乎也没指望她会回答，或者说，他预想中的答案可能是沉默，或者一句冷淡的“想什么想”。
他刚想用惯常的嬉皮笑脸把这句略显唐突的问话掩饰过去，比如“哈哈开个玩笑别当真”或者“替我看着点尹阳那小子就行”——
“关溢冬。”
姜榆秋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掩饰。
她终于侧过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带着惊讶和一丝紧张的眼睛。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首白的坦诚。
然后，他听见她清晰而平稳地说：
“我会想你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关溢冬撑在桌上的手臂瞬间僵硬，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瞳孔微微放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在脑子里盘旋的所有玩笑话、所有掩饰的台词，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只剩下一片空白，以及耳边疯狂鼓噪的心跳声，咚咚咚，震耳欲聋。
自习课的背景音——翻书声、写字声、议论声、窗外模糊的蝉鸣仿佛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双清亮的眼睛，和她刚刚说出的那西个字。
我会想你的。
不是“嗯”，不是“可能吧”，不是“谁知道呢”。
是清晰、明确、甚至带着点斩钉截铁的——“我会想你的”。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席卷了关溢冬。
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头顶，脸颊和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通红滚烫。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连呼吸都忘记了。
姜榆秋说完这句话，便平静地转回了头，重新拿起笔，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今天是个好天气”。
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和笔尖下微微颤抖的、无法立刻落下的线条，泄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