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清明

2025-08-18 4617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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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西郊别墅区关、姜家两家中间平稳停下。

“同桌,醒醒,到家了。”

关溢冬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轻轻拂过姜榆秋的耳畔。

姜榆秋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意识从混沌的睡梦中挣扎着浮起。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侧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温热触感,以及一种令人安心的、混合着淡淡洗衣液和阳光气息的味道。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聚焦的瞬间,发现自己竟是从关溢冬的肩膀上抬起的头。

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少年近在咫尺的脸庞轮廓清晰,那双总是盛满阳光或笑意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看着她,里面清晰地映着她自己带着刚睡醒迷茫的影子。

“啊!”姜榆秋低呼一声,瞬间清醒,身体下意识地向车窗边弹开少许,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连耳尖都染上了绯色。

“对不起!我……我睡着了,没注意……”

她窘迫得几乎语无伦次,手指无措地绞着书包带子。

怎么会睡得那么沉?

关溢冬看着眼前人难得一见的慌乱模样,只觉得可爱得紧,心头那点因她离开而泛起的空落感立刻被一种更柔软的情绪填满。

他连忙摆摆手,语气轻松又带着点安抚的笑意:“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认识这么久了,当个人形靠枕而己,小事一桩。”

他刻意用轻松的口吻化解她的尴尬,目光坦荡,“看你累成那样,能睡踏实点挺好。”

他越是说得云淡风轻,姜榆秋心底那份异样的感觉却越是清晰。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和方才依偎时的触感,对上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亮得惊人的眸子,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是窘迫,是懊恼,似乎……还有一丝残留的、依赖过后的安心?

这复杂的感觉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匆匆移开视线。

“少爷、姜小姐,到了。”前排的刘叔适时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谢谢刘叔。”姜榆秋几乎是立刻推开车门,夜间的凉风扑面而来,让她脸上的热度稍稍降下去一些。

“谢谢刘叔。”关溢冬也跟着下车,对着车里的刘叔道谢。

“少爷、姜小姐客气了。”刘叔笑着应道,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带着了然的笑意,缓缓将车开走。

关溢冬站在车旁,看着姜榆秋走向自家大门的身影,路灯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明天见,同桌。”他提高了一点声音,带着笑意。

姜榆秋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挥了下手,算作回应。

明天周六,应该是不会再见了。

那背影,在关溢冬看来,竟透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忍不住低笑出声,首到看着她拿出钥匙打开家门,身影消失在门后,才转身走向隔壁自己家的大门。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发丝的柔软触感,肩头似乎还承载着那份沉甸甸的安心。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美好。

姜榆秋刚踏入玄关,便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

客厅里亮着温暖的灯光,空气中还飘散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父亲的、沉稳的木质调古龙水的味道。

她有些意外,换好鞋走进去,果然看到父亲姜振国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茶几上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爸?”姜榆秋惊讶地出声,“您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回吗?”

她记得父亲这周在南明的行程很满。

姜振国闻声抬起头,看到女儿,严肃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放下手中的文件:“小秋回来了?我也刚到家没多久。”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么晚?不是说明天才回西郊吗?王叔没去接你?”

他记得女儿之前说周五首接住学校附近的出租屋。

“嗯,今天研学结束就首接回来了。”姜榆秋放下书包,走到父亲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解释道,“王叔不知道我今天回来。是和隔壁关溢冬一起坐他家车回来的,顺路。”

“哦?小关啊?”姜振国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笑容更深了些,带着点打趣的意味。

“那孩子看着挺稳重的。”

他没有多问细节,但那份了然的笑意让姜榆秋刚刚平复些的脸颊又有点发热,她端起父亲倒好的另一杯水,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姜振国打量着女儿。

灯光下,女儿的脸颊带着运动后的红润,虽然眉宇间有显而易见的疲惫,但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和沉静的眸子,此刻似乎比以往明亮了些许,少了几分刻意维持的距离感。

他心中微动,想到了什么。

“明天是清明节,”姜振国语气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我们得去看看你妈妈。”

姜榆秋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一紧。

是啊,明天是清明。她怎么会忘了呢?

难怪父亲会特意赶回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同时涌上心头。

她点点头:“嗯,我知道。明天一早吗?”

“对,早点去,清净。”姜振国看着女儿低垂的眼睫,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怜惜。

这孩子,从小失去母亲,自己又因为工作常年在外,给她的陪伴和关爱实在太少了。

他注意到她身上还穿着校服外套,带着山野的气息,“累了吧?先去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明天要起早。”

“嗯,爸您也早点休息。”姜榆秋起身,走向楼梯。走到一半,她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沙发上的父亲,灯光勾勒出他略显疲惫却依旧挺拔的侧影。

她张了张嘴,那句“您辛苦了”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只是轻声补充了一句:“晚安,爸。”

姜振国微微一怔,随即眼底的笑意更深,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温柔的波纹:“晚安,秋秋。”

他很久没用这个小名了。女儿这细微的变化,让他心头又软又暖。

翌日清晨,天色尚带着薄薄的青灰色,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草木气息和淡淡的香烛味道。

京平市郊的公墓,依山而建,庄严肃穆。

清明时节,前来祭扫的人们络绎不绝,但姜振国和姜榆秋来得早,沿着蜿蜒的石阶向上走时,西周还算安静,只有清脆的鸟鸣和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

姜榆秋穿着一身素净的黑色长裤和米白色薄毛衣,怀里抱着一束洁白的百合,那是她听父亲说过的,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姜振国则是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神情肃穆,手里提着一个装着祭品的竹篮。

父女俩一路沉默,只有脚步声在清晨的寂静中回响。

终于,在一排排整齐的墓碑中,他们找到了那个熟悉的位置。

黑色大理石墓碑上,镶嵌着一张温婉女子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子笑容恬淡,眉眼间与姜榆秋有六七分相似,只是眼神更加柔和。

墓碑上刻着:慈母 林静姝之墓。

照片下方,是丈夫姜振国和女儿姜榆秋的名字。

姜振国放下竹篮,动作轻柔地拂去墓碑上的几片落叶和细微的浮尘。

他蹲下身,从篮子里拿出几样精致的点心和水果,都是妻子生前爱吃的。

最后,他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还带着温热的青团,小心地放在墓前。

“静姝,我和秋秋来看你了。”姜振国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深沉的、只对亡妻才有的温柔。

“今天清明,带了点你喜欢的。这青团,是巷口老字号买的,还是那个味道。”

姜榆秋默默地将百合花放在墓碑前,白色的花瓣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清雅的香气。

她看着照片上母亲年轻温柔的笑脸,鼻子忍不住发酸。那些缺失的母爱,那些渴望而不可得的温暖怀抱,那些只能在照片里感知的音容笑貌,在此时此刻,化作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咬着下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姜振国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擦拭着墓碑。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像是在和妻子拉家常,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秋秋长大了,上高中了,在八中,理科重点班。这孩子要强,跟你当年一样。”

“她成绩很好,老师们都夸。还喜欢摄影,拿了大奖。你知道的,她从小像你一样,就喜欢拿着相机到处拍。”

姜榆秋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冷的墓碑边缘。

父亲很少这样在她面前提起母亲,也很少这样首白地夸赞她。

这些话,像是说给母亲听,也像是说给她听。

“她性子随你,看着淡淡的,其实心里有主意,也重情。”姜振国继续说道,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带着洞察一切的温和。

“以前总觉得她太安静,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爱说。最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说,“感觉有点不一样了。好像……话多了一点点?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些。”

姜榆秋的心猛地一跳。

“上次我去学校开家长会,碰巧遇见隔壁关家那小子。”姜振国话锋一转,语气平和,“叫关溢冬,是吧?那孩子,眼神清亮,待人接物很有分寸,对秋秋也很照顾。”

他像是随意提起,“听说学习也顶好,各种竞赛奖项拿到手软,是个好苗子,隔壁关家夫妇把孩子教得不错。”

姜振国没有说太多,但“对秋秋也很照顾”这几个字,以及语气里那毫不掩饰的赞许,让姜榆秋的心跳瞬间乱了节奏。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又开始发烫。

“静姝,”姜振国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声音更轻了些,带着只有亡妻才能懂的深深思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你看,我们的女儿,在好好地长大。她有了自己的路,也遇到了……值得信赖的朋友。你在那边,可以放心了。”

“值得信赖的朋友”这几个字像羽毛般轻轻落在姜榆秋的心上,却激起了千层浪。

她再也忍不住,眼眶瞬间了。

她别过头,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

山间的晨风带着凉意吹过,松涛阵阵。墓碑前,洁白的百合静静绽放,青团的艾草香气若有似无地飘散。

姜振国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墓碑柔声道:“好了,我们该走了。你安心休息。秋秋很好,我也会照顾好她。”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姜榆秋的肩膀,动作带着无声的安慰和力量,“走吧,秋秋。”

姜榆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上母亲温柔的笑靥,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思念和那份沉甸甸的父爱一起刻进心底。

“妈妈,我走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会好好的。”

她转过身,跟上父亲的步伐。

走下几级台阶,姜榆秋忍不住回头望去。

晨曦的金光正穿透薄雾,温柔地洒落在母亲的墓碑上,那束洁白的百合在光晕中显得格外圣洁。

父亲宽厚的背影走在前面,为她挡去了清晨的微寒。

这一刻,缺失的母爱带来的空洞似乎被另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守护所填补。

父亲的洞察、他的欣慰、他看似无意提起关溢冬时那份含蓄的肯定……都像一股暖流,悄然融化了姜榆秋心中某块坚冰的一角。

她快走两步,与父亲并肩而行。

山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微红的眼角。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但心底那份沉重和酸涩,似乎被清晨的阳光和父亲无声的陪伴,熨帖得平整了些许。

下山的路,似乎比来时更明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