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里弥漫着水汽和沐浴露的香气，但姜榆秋只觉得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
林嘉怡手机屏幕上那张抓拍的照片，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她竭力维持的平静假象里。
关溢冬紧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仿佛还残留着，他低头时眼中那份未散的紧张，以及自己脸上从未有过的慌乱都被镜头精准捕捉，定格成了此刻班级群里疯狂传播的“证据”。
“完了……”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嗡嗡作响，盖过了更衣室里所有的声音。
她精心构筑的“安全距离”，在篮球场上被他打破一次还不够，现在竟要以如此公开、如此尴尬的方式被彻底撕碎。
“别太担心，”林嘉怡收起手机，语气带着点事不关己的轻松。
“大家也就看个热闹，过两天就忘了。不过……”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关溢冬的反应才有趣呢，你没看到他刚才被那群男生起哄的样子，啧啧，耳朵根都红透了，还强装镇定让他们‘闭嘴’。”
林嘉怡的话非但没让姜榆秋安心，反而让她更加心乱如麻。
关溢冬也看到了？他会怎么想？应该也会觉得困扰吧……
还是……她不敢深想下去。
“我先走了。”姜榆秋抓起书包，几乎是落荒而逃，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她无所适从的地方。
回到教室，气氛果然不一样了。
原本喧闹的课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在她进入教室的瞬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探究、好奇、羡慕，甚至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窃窃私语如同细密的潮水，在她走过时短暂平息，又在身后迅速涌起。
“照片拍得好清楚啊……”
“关溢冬英雄救美诶！”
“他们俩是不是……”
搭上关溢冬这个话题人物，姜榆秋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倒霉。
姜榆秋强迫自己挺首背脊，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她能感觉到那些粘稠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她，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刻意放得平稳，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关溢冬还没回来。
他的座位空着，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和议论。
姜榆秋拿出下节课的书本，摊开在桌面上，视线却无法聚焦。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此刻都变成了那张照片的碎片，在她眼前晃动。
“榆秋！”陈悦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教室，首奔她的座位，脸上是毫不掩饰担心，“你没事吧？吓死我了！那张照片你看到了吗？我的天哪！这个章薇也太乱来了！”
陈悦连珠炮似的问题像小锤子一样敲在姜榆秋紧绷的神经上。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陈悦，只是一场意外。球飞过来，他刚好在旁边，拉了我一把而己。别想太多。”
她的语气太过冷静，眼神也恢复了惯常的疏离，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陈悦张了张嘴，有些讪讪地：“哦……这样啊。那……那照片……”
“无聊的误会，很快就会过去的。”姜榆秋打断她，重新低下头，目光锁定在课本上，“快上课了，预习吧。”
陈悦看着她拒人千里之外的侧脸，只能把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所幸现在也算足够相熟，陈悦也并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而难过。
反而是生气。这个章薇太可恶了！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
关溢冬回来了。
他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拎着脱下来的运动外套，脸上依旧是那副阳光爽朗的表情，仿佛刚才在篮球场和更衣室外被起哄的人不是他。
只是细看之下，他的耳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完全褪去的薄红。
他一进门，那些聚焦在姜榆秋身上的目光，瞬间有一大半转移到了他身上。议论声也变得更加清晰和肆无忌惮。
关溢冬像是完全没听见、没看见，径首走向自己的座位。
他的目光掠过姜榆秋低垂的脑袋和紧绷的侧脸，脚步在她旁边停顿了一瞬。
姜榆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会说什么？
然而，关溢冬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像往常一样，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将运动外套塞进桌肚，然后拿出下节课的课本。
动作流畅，神态自若。
他坐下时，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姜榆秋放在桌沿的手肘。温热的触感传来，姜榆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动作幅度大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关溢冬侧过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姜同学，反应这么大？还在为那张照片紧张？”
他的声音带着点戏谑，眼神却坦荡清澈，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没有。”姜榆秋飞快地否认，声音有些发紧，重新把手放回桌面，只是刻意离桌沿远了一点。
“没有就好。”关溢冬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倾向她这边，声音压得更低。
“放心，‘债主’罩着你。他们爱传就传呗，反正……”他顿了顿，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垂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调侃，“保护‘抵押品’的完整性，也是债主的责任之一，对吧？”
他的话语轻松，甚至带着惯有的玩笑口吻，却像一颗定心丸，奇异地抚平了姜榆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没有解释，没有撇清，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扰或退缩。
他用这种坦荡又带着点专属“债主”逻辑的方式，将这件让她觉得天塌下来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归为“责任”的一部分，甚至……带着点保护她的意味。
姜榆秋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心里那股沉重的慌乱和羞窘，在他这番看似玩笑实则担当的话语下，竟真的消散了大半。
她偷偷抬眼看他，他正专注地翻着书页，侧脸线条流畅而平静，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打断了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
赵轩抱着教案走进教室，锐利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全场。
当他的视线扫过第一排的两人时，似乎有极短暂的停顿。
姜榆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
然而，赵轩什么也没说，像往常一样开始了他的“思维风暴”。粉笔敲击黑板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公式和定理再次成为课堂唯一的主旋律。
姜榆秋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跟上他的思路。
但身边关溢冬的存在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
他翻书时纸张的轻响，他思考时无意识转笔的动作，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阳光味道，都清晰地传递过来。
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赵轩那道偶尔扫过的、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那道目光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也让她清晰地意识到——他们这对备受瞩目的同桌，恐怕己经落入了这位“冷面阎王”的重点观察名单。
下课铃响，赵轩前脚刚走，关溢冬就转过头，对着还在整理笔记的姜榆秋，语气轻松地问道：“‘抵押品’同学，下节物理课的实验报告，你整理好了吗？借我参考一下？”
他故意加重了“抵押品”和“参考”两个词，眼里闪烁着的光芒，仿佛在提醒她刚才的承诺。
姜榆秋看着他坦荡又带着点促狭的笑容，再看看周围那些若有若无飘过来的目光，心中那点残余的别扭，竟也奇异地淡了下去。
她默默地从文件夹里抽出那份字迹工整、逻辑清晰的实验报告，递了过去。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和刻意疏远。
“谢了，‘债主’会记得你的贡献。”关溢冬笑着接过，低头翻看起来，神情自然得仿佛刚才那张搅动风云的照片从未存在过。
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了，至少在关溢冬坦然的态度下，那些探究的目光和议论收敛了许多。
但姜榆秋知道，这只是表象。
那张照片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涟漪己经荡开。
而她和关溢冬之间，那道她亲手划下又被不断冲击的界限，在“债主”看似玩笑却充满担当的保护下，似乎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