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五章:有事可随时来找我
昔日在安和县衙署,她虽也是仵作,却从未有过这般正式的入职文书。那日遇袭时溅在衣襟上的血,仿佛还在顺着笔尖往下滴,晕染开的墨迹里,藏着她对 “安稳” 二字的重新认知。墨迹未干的文书上,“苏允”二字棱角分明,像是她握刀的手势般果决。林长安在一旁安静等待,看着她写完最后一笔,突然想起初遇时她蹲在案发现场专注验尸的模样——那时的她眼里只有真相,而此刻,这双眼睛里多了警惕与防备,却也更亮了些,像是藏着把淬了火的刀。
分配住所时,衙役领着他们穿过几条回廊,指着角落里的小院道:“苏仵作,这是给你安排的住处。林大人特意吩咐过,给你寻个清净些的地方。” 苏允推开斑驳的木门,院中那棵歪脖子枣树下还放着个石桌,两间屋子虽小却收拾得干净,窗台上甚至摆着盆半死不活的月季。
她望着那盆月季发怔 —— 那日她掷出短刀刺中黑衣人时,对方胸前的血也这般溅在草叶上。
林长安站在院门口打量着西周,转头对苏允道:“这里离仵作房近,取水也方便。明日卯时来前院点卯,我让老仵作带带你。” 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她手臂的伤疤上,那里的布料比别处颜色深些,是伤口渗血后的痕迹。他想说 “辛苦你了”,话到嘴边却成了 “有事可随时来找我”。
苏允用力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对着那盆月季露出个浅浅的笑。她伸手碰了碰花瓣上的灰尘,轻声道:“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指尖触到花瓣的瞬间,仿佛又摸到了那日林长安递来的伤药 —— 他虽手无缚鸡之力,递药时的手抖,却比任何承诺都让人安心。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洒在青砖地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苏允解开束发的布带,青丝如瀑般散落肩头,她对着铜镜轻轻抚摸脸颊 —— 从今日起,“苏小兄弟” 要在这深宅大院里,好好活下去。
她想起安和县师傅那间收拾得整洁的小院,廊下挂着的草药香气仿佛还在鼻尖萦绕。那日遇袭后,她在篝火边给师傅写的信里说 “一切安好”,此刻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又默默补了一句:“我会带着你的刀,在京城站稳脚跟。”
苏允对着铜镜将发辫束得更紧些,指尖划过鬓角时,触到昨夜新冒出的碎发。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刀,转身推开小院木门,卯时的晨雾还未散尽,大理寺的青砖路上己落着几枚带露的梧桐叶。
仵作房在大理寺西侧的跨院,刚走到月亮门边,就见一位身着藏青长衫的老者正蹲在石阶上抽旱烟。那老者约莫六十上下,背微驼,手指关节因常年泡在药水里而泛着青白,见她过来,眼皮都没抬:“苏允?”
“是。” 苏允拱手行礼,认出这是昨日文书官吏提过的老仵作,据说在大理寺当差三十年,验过的尸体能从永定门排到西首门。
老仵作磕了磕烟杆:“跟我来。” 他领着苏允穿过挂着白布的停尸房,空气中弥漫着艾草与福尔马林的混合气味,比安和县衙的药草味更烈些。“验尸分三等,官身、民身、罪身,流程各不同。” 他指着墙上贴着的泛黄纸卷,“官身要记明衣饰纹样,民身需查随身物件,罪身……” 他顿了顿,掀开盖在木桌上的白布,露出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得先辨致命伤与后续伤,莫让刑房的人糊弄了去。”
苏允盯着尸体胸前的锐器伤,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 那伤口的角度与那日黑衣人刺向林长安的弯刀轨迹极像。她蹲下身,指尖悬在尸身之上,声音平稳:“死者胸骨第三根断裂,创口边缘外翻,应是被宽刃刀从斜上方刺入。”
老仵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烟杆在指间转了半圈:“小子眼力不错。” 他并未多问,只将一套银制验尸工具推过来,“先用这套,熟悉了再用自己的。”
接下来的几日,苏允跟着老仵作处理了三具尸体。有暴毙的商贩,有自尽的书生,还有一具是在护城河捞起的无名女尸。老仵作话少,却总在她验尸时默默站在一旁,见她用短刀划开皮肉的手法利落,便递过干净的麻布让她擦手;见她对着女尸腕间的玉镯发怔,便沉声提醒:“仵作眼里只有死因,没有男女。”
苏允渐渐摸清了大理寺的节奏。白日里在停尸房与尸体打交道,傍晚时分跟着同队的衙役去前院交验尸格目,偶尔会在回廊上遇见林长安。他总是抱着卷宗匆匆而过,见了她便停下脚步,问一句 “还习惯吗”,得到肯定答复后,才又匆匆离去。
这日下衙时,林长安却在仵作房门口等她。少年状元穿着月白长衫,站在夕阳里,衣袂被风吹得轻轻扬起:“世子在‘醉仙楼’备了薄宴,说多谢你那日护着他。”
苏允有些局促,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药渍的袖口:“世子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
“去吧,世子特意吩咐的。” 林长安笑着推了推她的胳膊,“他性子随和,你不必拘谨。”
醉仙楼三楼的雅间里,靳世子正临窗而立,见他们进来,立刻转身笑道:“苏小兄弟可算来了!” 他穿着石青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比起安和县养伤时,气色好了许多,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
“世子。” 苏允拱手行礼,目光落在他袖口的暗纹上 —— 那纹样与靳王爷刀鞘上的云纹如出一辙。
“坐!” 靳世子拉着她坐下,亲自斟了杯酒,“那日在安和县,多亏了你和林大哥。后来听父王说,归途遇袭时,还是你护着林大哥?”
苏允接过酒杯,指尖微烫:“只是恰逢其会。”
林长安在旁笑道:“世子别取笑她了,那日若不是苏允,我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官道上。” 他说起遇袭时的情景,刻意略过了自己缩在角落的窘迫,只反复称赞苏允挥刀时的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