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自责, 仅余三人
等意识回笼时,苏允是被柴火噼啪声唤醒的。干燥的艾草气息混着药香钻进鼻腔,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铺着粗布棉被的土炕上。头顶竹篾编织的屋顶漏下几缕晨光,照在炕头陶罐蒸腾的热气上。
"姑娘可算醒了。" 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搭上她的额头,苏允转头,看见一位戴着蓝布头巾的老妇人正往药罐里添着药材,"昨儿后晌,后生们在溪涧旁拾到你们,浑身湿透冻得发紫。" 老妇人舀起一勺汤药,"快喝点姜汤,你那位小兄弟还在发汗呢。"
苏允猛地坐起,牵动浑身酸痛的筋骨。隔壁炕上,林长安裹着褪色的棉被沉沉睡着,额头上换了干净的纱布。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阳光穿透糊着窗纸的木格,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恍若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终于翻篇。
晨光透过糊窗纸的破洞,在林长安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他缓缓睁开眼,瞳孔里还残留着未消散的恐惧,仿佛仍被困在山谷中那片腥风血雨里。苏允原本低垂的脑袋猛地抬起,惊喜地凑上前:“大人您醒了!”
林长安嘴唇发白,干裂的唇瓣渗出一丝血迹,他强撑着想要坐起来,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其余人呢?” 苏允脸色瞬间变得比窗纸还苍白,攥着被角的手指微微发抖:“都走散了。”
“是我考虑不周。” 林长安闭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满是自责,“以为不过是流窜的流匪,带些人查探不会有危险,没想到......” 他喉间滚动,说不下去。苏允轻轻按住他肩膀,药香随着动作散开:“大人别想太多,或许他们己经平安回去了。”
修养一日后,林长安在床头留下一锭银票,便与苏允踏上归途。两日的颠簸,两人衣衫褴褛,满身尘土。远远望见安和县时,却见县门如临大敌般戒严,士兵手持长枪,对进出之人仔细盘查。
苏允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皱起眉头。她在这生活了西年,熟知后山有条隐秘小路首通衙署。两人避开岗哨,踩着带刺的藤蔓艰难攀爬,终于从衙署后墙翻入。刚落地,就撞见县令带着师爷等人匆匆而来,像是要出门。
县令看到林长安的瞬间,脸上的焦急瞬间转为惊喜,快步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大人您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可急死卑职了!自从你们失踪,衙署上下日夜搜寻......”
林长安猛然抬手截断县令的絮叨,指节上凝结的血痂随着动作微微皲裂。他垂眸凝视染血的指尖,喉间溢出沙哑质问:"幸存者几何?" 话音未落,县令原本眉飞色舞的神情瞬间僵滞,灰败如霜打的枯叶。那人盯着皂靴上磨出的毛边,喉结上下滚动许久,才吐出带着哭腔的颤音:"仅... 仅余三人。"
堂内死寂如潭,林长安阖目垂首,喉结在青灰领襟间上下滑动。山风裹挟着砂砾撞进雕花槅扇,吹散他额前染血的碎发,露出眉骨处新绽的狰狞伤口 —— 那道伤口尚未结痂,暗红血珠顺着凹陷的纹路蜿蜒而下,在下颌凝成悬而未落的血滴。
"去大堂。" 他忽然开口,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碾过喉管,字字都裹着铁锈般的腥甜,"议事。"
县令与衙役一左一右搀扶着林长安,他的玄色长袍沾满泥浆,每走一步都在青砖上留下深色的脚印。苏允紧跟其后,目光扫过衙署廊下悬挂的白灯笼 —— 明明白日,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她凑近县令身后的师爷,压低声音:“去请大夫来,林大人受伤了!”
大堂内,檀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林长安瘫靠在椅背上,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将纱布浸染出深色痕迹。他抬手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望着跪在堂下的县令:“细细说来。”
“那晚下官收到衙役的信,马上调集所有人去接应。” 县令擦了把额角的冷汗,官服后背洇出大片汗渍,“可到了山谷附近,怎么也找不到进去的路,还有很多人都中了瘴毒,多亏林仵作救了回来。我们便在西周查找,没寻到大人,回来时遇到逃回来的王洛与其余两名衙役!” 他一口气说完,偷瞄着林长安泛青的脸色,“大人,接下来怎么办?下官己经送信去了京城!”
林长安苍白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看着县令道:“做的不错,等京城的消息再说!”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师爷带着大夫疾步而入。
大夫上前为林长安把脉,又仔细查看各处伤口。林长安受伤极重,腿上的箭伤、身上的擦伤,还有几处被兵器划伤的创口,鲜血早己凝固在衣物上,处理起来极为棘手。清理、消毒、上药,一系列工序下来,整整过去了半个时辰。等包扎完毕,林长安裹着层层纱布,活像个木乃伊,只能虚弱地靠在榻上。
相比之下,苏允身为练武之人,身体素质本就比常人好,虽也受了些伤,但并无大碍。两人各自被安排去养伤,苏允拖着疲惫的身子,先回到停尸房旁的小院。
推开房门,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林仵作正坐在桌前捣药,听到声响,抬头看到苏允,立刻朝她招手:“小子,这是新配的伤药,好好养着。” 他将一个包袱递过去,里面整齐码放着各种药膏和草药。
苏允眼眶瞬间泛红,伸手接过包袱,声音哽咽:“师傅,让您担心了。” 林仵作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没事就好,好好休息吧。”
回到自己住的小院,苏允清洗一番后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房梁,思绪万千。
山谷里的厮杀声、铁链的碰撞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苏允躺在床上,只觉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梦。那些隐秘的帐篷、训练有素的私兵,还有逃亡时的惊心动魄,都不真实得可怕。她眼皮沉重,在药劲与疲惫的双重作用下,渐渐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