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被常知乐哄去睡了,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里屋门后,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只余虫鸣与风过竹叶的沙沙声。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常知乐在奚池舟躺椅旁的矮凳上坐下,目光落在他仍显苍白的脸上,声音放得极轻:
“好些了么?伤口还疼不疼?”月光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奚池舟微微摇头,唇角牵起一个虚弱的弧度,目光却灼灼地看着她:“好多了。若不是你……”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只怕此刻,我早己是崖底一具枯骨了。”
“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常知乐连忙打断,眉头微蹙。
“知乐……”奚池舟望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刚欲启齿,却被常知乐轻声截断。
“这几日静下来,我反复思量,”她微微垂眸,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月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绑架我和长庚的那伙黑衣人,究竟是谁,心里,倒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只是……还不敢确定。”
她抬起眼,目光带着探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奚池舟的神情。
“哦?”奚池舟眼中掠过一丝赞赏,鼓励道,“说来听听。”
“起初,我疑心是以前绑过我的那伙人,或是杨来福同党?”
她语速不快,边思索边道,“可细想又觉不对,他们没道理对长庚下手。
况且当时学堂孩子那么多,他们目标明确,只掳走我和长庚,绝非临时起意……这幕后之人,定是认得我们俩的。”
她说完,目光紧紧锁在奚池舟脸上,等待他的反应。
他的神情里那份赞许更浓了,“你分析得极是。依我所见,这黑手……恐怕就藏在公冶府内。”
“公冶惊鸿?”常知乐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公冶旭白是长庚生父,虎毒尚不食子,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那个总是笑脸相迎,眼神却深不见底的公冶府五少爷。
奚池舟目光幽深,侧头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你为何不猜是公冶什?”
“不可能是他!”常知乐几乎是脱口而出,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为何?”奚池舟追问,目光紧紧锁住她。
“为什么……”常知乐被问得一怔,一时语塞。
是啊,为什么呢?她心底深处,似乎从未将公冶什与这等阴毒之事联系起来过。
即便先前因种种缘故对他有过芥蒂,可公冶什的为人、品性、那份悲悯与担当……她内心深处笃信,他绝非行此龌龊之事的人。
只是这笃信源于何处,她一时也难以言明。
看着她微微蹙眉、陷入纠结的模样,奚池舟眼底那抹不悦悄然加深。
“那……这事要告诉公冶旭白吗?”常知乐转移了话题,试图打破这微妙的沉默。
“不必。”奚池舟收回目光,重新仰首望向那轮皎洁的明月,下颌线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公冶府自有其手段追查,我们不必多言。”语气带着一丝疏离。
常知乐默默点了点头,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她起身,轻声说:“我去厨房看看,找点吃的。”夜风微凉,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一只微凉的手突然伸过来,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
常知乐脚步顿住,诧异地回头。
月光下,奚池舟仰头望着她,眼眸里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有脆弱,有期盼,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央求。
流露出一种近乎示弱的柔软,竟让常知乐无端联想到以前方婆婆给她养的那只旺财。
“知乐……”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常知乐被他此刻截然不同的模样弄得心头一软。
几乎要忍不住伸手去揉揉他看起来有些凌乱的发顶。
她强压下这不合时宜的冲动,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安抚的弧度,用力地点了点头:“能!”
话音落下,她清晰地看到奚池舟紧绷的神色骤然松弛下来。
那双深邃的眼眸也弯了起来,漾开真切的笑意,在清冷的月光下熠熠生辉,晃得常知乐心跳都漏了一拍。
常知乐只觉脸颊微微发烫,慌忙移开视线,掩饰性地低咳了一声:
“那…那我去厨房了。”手腕上那微凉的触感也随之松开。
她几乎是有些慌乱地转身走向厨房的方向,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奚池舟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首到消失在厨房门内的阴影里。
唇角的笑意才缓缓敛去,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混合着释然与一丝更深沉的复杂。
他重新靠回躺椅,仰望着浩瀚星河,受伤的右臂传来阵阵隐痛……
晨光熹微,山谷中薄雾尚未散尽,鸟鸣声清脆悦耳。
常知乐正蹲在灶台前,小心地搅动着陶罐里翻滚的粟米粥,袅袅热气带着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
长庚己经醒了,乖乖地坐在奚池舟躺椅旁的小板凳上,小口啃着一个野果,大眼睛不时好奇地打量着正在院中缓缓打一套养生拳法的白发老者。
奚池舟的气色比昨夜好了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明显振作,半靠在躺椅上,目光沉静地望着院外雾气缭绕的山谷。
突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将军!将军您在里面吗?!”一个焦急洪亮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担忧。
是青锋!
常知乐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木勺啪嗒一声掉进锅里。奚池舟眼睛也亮了一下。
院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青锋一身风尘仆仆的轻甲,带着七八名同样装束、神情激动的精悍亲兵冲了进来。
他们身上带着露水和尘土,显然是一路疾驰搜寻而来。
“将军!”青锋一眼看到躺椅上的奚池舟,看到他身上包扎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
眼眶瞬间就红了,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属下救援来迟!将军您……”声音哽咽,满是自责。
“无妨,起来。”奚池舟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虽虚弱却带着安抚的力量,“找到了就好。”
几乎就在青锋冲进来的同时,另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也紧随其后。
步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出现在院门口。
是公冶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