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黄昏，孩子们便都回家去了，学堂里一下安静下来，只有小霞和小莲儿与疏月清辉姐妹。
“知乐姐姐不回家吗？”清辉年龄小，穿了一件粉色的衣裙。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她，似是好奇。
“姑姑跟我们住在一起！”小霞急忙说道。
疏月低头看了看小霞，浅浅一笑，拉了拉清辉的手：“那我们便先回家了，知乐，明天见。”
“明天见。”常知乐挥手告别这对气质娴雅的姐妹。
一手牵起小霞，另一只手想去牵小莲儿，小莲儿却有些害羞地缩了缩，最后还是让姐姐牵住了。
三人慢慢往公冶什院子的方向走。
小霞紧紧挨着常知乐，走了一小段，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仰起小脸，带着点期盼和小心翼翼：
“姑姑，我今晚能不能跟你睡？”
常知乐有些意外，低头看着她：“当然可以啊。”
她伸手轻轻捏了捏小霞的脸蛋，“不过，你从前不是最粘着你阿娘的吗？怎么现在想跟姑姑睡了？”
小霞那张原本带着兴奋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容。
声音也低了下去：“阿娘她……每天都会回来得很晚的。她不放心小莲儿一个人，总是把妹妹带在身边做事。
我……我一个人在屋子里等她们，好晚好晚，外面黑漆漆的，我害怕……”
她的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常知乐的衣角。
“很晚回来？”常知乐眉头微蹙，心中疑惑更甚。
“为什么？阿娘在忙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霞摇摇头，努力回忆着，“阿娘她……”
“知乐！真的是你！”一个带着惊喜和难以置信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小霞的话。
常知乐循声望去，只见荷花正从不远处的一条小径快步走来，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和重逢的喜悦。
“我还以为法师是哄骗我呢！他说你今儿个来了府里，我只当他是宽我的心呢！”
荷花几步走到近前，一把拉住常知乐的手，上下打量着，眼中竟隐隐泛起了水光。
“瘦了些，也憔悴了些……可算又见到你了！”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常知乐的心头。
与荷花虽只分别月余，但在经历了那些波折和伤痛后，此刻见到这位如同长姐般亲切的故人，那份亲近感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她反握住荷花的手，声音也有些哽咽：“荷花姐……阿什说他办了学堂，托我来帮忙照看一二。也是今日才刚来，没来得及提前跟荷花姐说一声，是我的不是。”
“那哪能怪你呢！”荷花嗔怪地拍了她一下，脸上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你能来，我们不知道有多高兴！我想你想得紧，小霞也天天念叨你呢！”
她说着，弯腰将一首怯生生躲在常知乐身后的小莲儿抱了起来，亲昵地蹭了蹭女儿的小脸。
顿了顿，荷花的语气放轻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观察，补充道：
“法师他……虽然没在我们面前提，但我觉着，他心里也是念着你的。”她留意着常知乐的神情。
常知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随即被她用更深的笑容掩盖过去，只是那笑意并未完全到达眼底。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带着关切问道：“荷花姐，我听小霞说你每天都回来得很晚？是什么原因啊？一会儿你还要去哪里吗？小霞说晚上等你等得害怕。”
荷花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抱着小莲儿，轻轻摇晃着，目光望向公冶府深处某个方向，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与虔诚的神情。
“唉，”她摇摇头，“我自从带着她们姐妹俩来到公冶府，法师对我们母女三人，那是恩重如山，处处照拂。
我……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总想着能为法师做点什么，报答一二。”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诉说隐秘的郑重：“后来，我听说法师的母亲……老夫人，似有顽疾缠身，常年卧病在床，身边虽有丫鬟婆子伺候，但法师事务繁忙，总有顾不到的时候。
我就……就自告奋勇，每日午后去老夫人院里，帮着照顾一二。”
荷花看着常知乐，眼神真诚：“老夫人身体是真的不好，精神也短，白日里昏昏沉沉的时候多。
到了晚上，反而容易惊悸不安，难以入眠，需要人时时守在床边安抚、喂药、伺候汤水。
常常……都要到亥时，甚至更晚，待老夫人完全安稳睡下了，我才能放心回来。”
她轻轻抚摸着怀里小莲儿的头发，语气带着歉意和无奈：“所以……小霞说的是真的。
不是阿娘不想早点回来陪你，实在是……走不开。让我的小霞受委屈了，是阿娘不好。”
她看向大女儿，眼中满是心疼。
小霞听到这里，虽然还有些委屈，但似乎理解了阿娘的难处，小嘴瘪了瘪，没再说什么，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常知乐的手臂。
常知乐听着荷花的诉说，心中震动。她没想到荷花每日晚归竟是去照顾公冶什的母亲。
那位深居简出、几乎从未在人前露面的公冶府老夫人。
公冶什从未对她提起过母亲的病情，更未提过荷花在默默承担这份辛苦。
她看向荷花疲惫却依旧温柔坚毅的脸庞，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这份知恩图报的赤诚和任劳任怨的付出，让她动容。
“原来是这样……”常知乐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荷花姐，你辛苦了。老夫人她……病得很重吗？”
“嗯，”荷花点点头，眉头紧锁，“看着精神头很差，人也瘦得厉害，药是一碗接一碗地喝，却总不见大好。法师……想必心里也苦。”她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沉入了地平线，暮色西合，给这深宅大院披上了一层静谧而略带压抑的薄纱。
常知乐看着怀里己经有些打瞌睡的小莲儿，又看看依偎着自己的小霞。
对荷花道：“荷花姐，天晚了，我们先带孩子们回去吧。今晚小霞跟我睡，你放心去照顾老夫人。”
“那……那怎么好意思麻烦你？”荷花连忙道。
“不麻烦，”常知乐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真诚的温暖，“我喜欢小霞呢。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荷花感激地点点头，又叮嘱了小霞几句要听姑姑的话，才抱着小莲儿，匆匆朝着老夫人院落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夜色和曲折的回廊深处。
常知乐牵着小霞的手，慢慢走回厢房。
小霞似乎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常知乐安顿好她，坐在床边，看着孩子恬静的睡颜，心绪却难以平静。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常知乐躺在小霞身边，听着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却久久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