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什微微一怔,随即理解地点点头,笑容依旧温和:
“自然。你是学堂的女先生,只对学堂和学生们负责。府内其他事务,绝不会叨扰到你。这点我可以保证。”
他的保证听起来真诚,但在常知乐此刻的耳中,却像蒙着一层薄纱。
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言语,腹中的饥饿感更强烈地翻涌上来。
公冶什识趣地站起身:“你刚醒,想必饿了。我让人送些清淡的粥点来。你先好好休养,学堂筹备还需要些时日,不急在这一两天。”
他顿了顿,补充道,“三日后,我派人来接你过府商议具体事宜,可好?”
“嗯。”常知乐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公冶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离开了阁楼。
脚步声渐远,常知乐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松懈下来,一阵虚脱感袭来。
她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熹微的晨光,眼神茫然。
楼下传来锦官儿刻意压低的、带着焦急的询问声,紧接着是噔噔噔上楼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锦官儿端着热气腾腾的粥和小菜,一脸担忧地进来。
“醒了?饿坏了吧?快吃点。”
他把托盘放在床边小几上,仔细打量着常知乐的脸色,比刚才似乎好了一点点,但眉宇间的郁结和疲惫更深了。
“公冶什找你什么事?我看他走的时候脸色也不太好。”
常知乐接过温热的粥碗,小口喝着,暖流滑入胃里,稍微驱散了些寒意。
她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他要在公冶府办个女子学堂,请我去帮忙当女先生。”
“女子学堂?”锦官儿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头。
“这是好事啊!你怎么想?你答应了?”他想起常知乐回来时那副丢了魂的样子。
“嗯。”常知乐点点头,勺子无意识地搅着碗里的粥,“为了杨村那些孩子……我答应过的。”
锦官儿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揪了一下。他知道她的心结在哪里。
他拉过凳子坐下,搓了搓手,似乎在斟酌词句。
“知乐,”锦官儿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少有的严肃,“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不想见那些人。公冶什…咱也说不好他到底存了多少别的心思。但是!”
他话锋一转,眼神坚定地看着常知乐:“但是,你想去做这件事,是为了那些女娃儿,是为了你心里那个念想,这就够了,咱不能因为被蛇咬过一次,就一辈子怕草绳,连自己想走的路都不敢走了。”
常知乐搅动粥的手停了下来,抬眼看向锦官儿。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支持和心疼。
“你想去,就去。这纸铺永远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要是觉得累了,委屈了,或者发现那地方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就立刻回来,小爷别的本事没有,护着你这点地方,管你几口热饭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拍了拍胸脯,语气斩钉截铁,“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管他什么公子将军的,小爷豁出这条命也给你讨个说法!”
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强撑着没哭出来。
“锦官儿……”她哽咽着,“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她打趣着。
“小爷可不随便放什么话出来,你要珍惜。”锦官儿下巴一扬,眨了眨眼逗乐了她。
“不过,”锦官儿等她情绪稍微平复,又板起脸,像叮嘱自家第一次出门的闺女。
“去了那边,万事多个心眼儿!公冶府不是咱们这小纸铺,水深着呢。
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绝对不说。就安心教你的书。
要是那公冶什或者奚池舟给你找不痛快,或者让你干别的,你就装傻充愣,实在不行就推给我,说纸铺有事必须回来!记住了没?”
“记住了。”常知乐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虽然前路未卜,心中疑虑未消,但至少,她不是孤身一人了。
她有家,有一个无论她闯了多大祸、受了多大委屈,都会无条件收留她、护着她的家人。
接下来的三天,常知乐强迫自己振作。
她按时吃饭,在纸铺小小的后院慢慢走动活动筋骨,脸色渐渐恢复了些许红润,但眼底深处的那抹疏离和疲惫,却像烙印一样难以抹去。
她刻意不去想那个名字,不去想那双带着焦灼和恳切的眼睛,以及那夜烛光下拉长的、孤寂的影子。
她把所有的心力,都投入到即将开始的女子学堂上,反复推敲着该教些什么,如何开始。
这成了她暂时逃离痛苦、麻痹自己的唯一方式。
第三天清晨,天色微亮,薄雾笼罩着庭州城。
一辆简朴但结实、挂着公冶府的马车,准时停在了纸铺的门口。驾车的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车夫。
锦官儿帮常知乐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
他把她送到门口,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遍:“……记得按时吃饭,晚上盖好被子,有事就托人捎个口信回来……”
“知道了,你都说了八百遍了。”常知乐无奈地笑了笑,这笑容虽然浅淡,却是几天来最真实的一个。
“好好好,不说了。”锦官儿挠挠头,看着常知乐踏上马车脚凳,他最后用力拍了拍车厢壁,像是要拍走所有的不吉利。
大声道:“去吧!好好干!咱纸铺的招牌还等着你教出几个女状元来光耀门楣呢!”
车帘放下,隔绝了锦官儿强撑的笑脸和纸铺熟悉的门面。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驶向那座深宅大院,也驶向一个充满了未知与试探的新棋局。
常知乐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想到锦官儿的话不禁笑了笑,女状元?她自己都是个半吊子呢。
不过生活总算有了重心和目标,她不再机械的活着,再说有小霞,小莲儿,还有荷花姐,她也不会太孤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