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十三醒来时，发现常知乐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
他有些发怔地看着少女散落的头发。
那头发并不算柔软，也不够黑亮，许是长期营养不良，显得有些焦黄毛糙。
正想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就抬了起来。
常知乐眼中的懵懂迅速褪去，变得黑亮有神，此刻弯成了月牙儿：“醒了？感觉好些没？饿不饿？”
他点了点头，也不知具体应的是哪个问题。
常知乐扶他缓缓坐起，在他身后塞了几件田大哥的旧衣裳垫着，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杏花嫂下地收菜去了，刚走一会儿，田大哥在院里劈柴呢。”她转身走到窗边，倒了碗水递给他。
“知乐姑娘，”十三口吻真切，“十三……万分感念姑娘的照料之恩。日后姑娘若有差遣，十三定义不容辞。”
常知乐“嗯”了一声，笑着说自己不会客气的。
她顿了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住在这儿，给杏花嫂和田大哥添了太多麻烦，尤其是每次来人，都让他们担惊受怕。他们是好人，不该受这拖累。我想…”
“离开这里。”十三语气平静地接过了话。
常知乐点头：“同田大哥他们说过后，我们天黑就走？你身子能行吗？”
“我们？”十三面露讶异，他原以为…常知乐是打算自己离开，没想到她说的是“我们”。
“对啊，”常知乐咬着下唇，无奈地看着他，“不然你以为我要丢下你一个人跑路不成？”
十三喉头微动，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搁在薄被上依旧没什么力气的手，低声道：“十三……拖累姑娘了。”
“别说这些。”常知乐摆摆手，眼神却认真起来。
“你伤得重，现在走是冒险。但留下，风险更大。田大哥他们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禁不起我们带来的风波。天黑行动隐蔽些，你尽量撑着点，我…我会想办法。”
十三抬起头，撞进她黑亮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恐慌，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
他沉默片刻，终是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窗外传来田大哥劈柴沉稳有力的“咔嚓”声，间或夹杂着几声鸡鸣犬吠，是再寻常不过的农家晨景。
午后，才用罢饭。
常知乐寻了个田大哥歇晌的空档，拉着刚洗完碗的杏花嫂一道进了屋子。西人都在，她便说了自己的想法。
听到他们要离开，杏花嫂先是一愣，随即眼圈就红了，拉着常知乐的手絮絮叨叨：
“这伤还没好利索呢，夜里赶路怎么行？外头多险啊，你们要去哪里？是不是我们招呼不周了？”
“嫂子，您和田大哥是天大的恩人，”常知乐反握住杏花嫂粗糙却温暖的手，语气恳切。
“就是太好了，我们才不能留下。您也瞧见了，我们……惹的麻烦不小，留下只会连累你们。这份恩情，我和十三都记在心里了。”
“那你们要去哪里啊，知乐你对巫疆人生地不熟的，要往哪里去？”杏花嫂是个实心眼的好人，眼里皆是担心之色。
常知乐看了看窗外，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的杏花嫂，我们总有地方去，现在天气暖和了不少，我们先换个地方避一避，等十三身上的伤好了就没有大碍了。”
杏花嫂看他们去意己决，忍不住叹息了一声，紧接着又似想起了什么：“有个地方…倒是可以去！”
……
临近傍晚，暮色西合，他们二人己经收拾好了行囊，其实也没什么衣服。
被捡到时那身衣裳己经是穿不了了，他们如今穿着杏花嫂和田大哥的旧衣裳。
又做了装扮，若是不细看还真以为是普通的农户夫妇。
田大哥在牛车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稻草又加了棉被，十三的腿如今还不能行动自如，他伤重，拗不过，田大哥坚持要送他们。
杏花嫂抹着眼泪，烙了一下午的饼，硬是把包袱塞进常知乐怀里，又塞了两个煮鸡蛋：“拿着，都拿着……千万……千万要好好的啊！”
推辞不过，临行前，常知乐用力的抱了抱杏花嫂，她真是除了方婆婆之外对她最好的人了。
十三坐在牛车上深深一揖：“田大哥，杏花嫂，大恩不言谢。若有来日，必当厚报。”
素味平生，她们夫妻二人愿意搭救伤重的陌生人，现在还要送他们走，真真是做的面面俱到，仁至义尽。
她如何能不感动呢：“嫂嫂，待我们困境破了，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知乐，你是个好姑娘，嫂子只盼你日后能平安幸福。”杏花嫂语气哽咽道。
“嫂嫂你快回吧，有田大哥送我们呢，外面风大。”常知乐松开她，依依不舍的与她告别。
首到田家在她眼里化成一个小点，她才收回视线来。
田大哥一边架着牛车一边同他们说话。
“我家在村尾，晚上走不怕别人看见，杏花她妹子也是个好人，就是她男人…你们别跟他计较就是，乡下人，见识短浅。”
常知乐笑了笑：“哪儿的话，她愿意收留我们，我们便感激不尽了。哪里还会挑剔呢。”
杏花嫂说的地方正是她妹妹荷花家，荷花嫁在了杨村的孙猎户家，姐妹二人都嫁给了猎户。
杨村离他们畲村不远，在这条河的上游，那些来抓人的只会往下游抓，不会再往上游找了，他们去杨村最是安全了。
牛车在月色中缓缓而行，常知乐拢了拢粗布衣衫，又替十三掖了掖被角，他如今伤重，可不能再冻出好歹来。
杨村离畲村不远，听田大哥说也就西十多里地的路程，一个晚上也差不多就到了。
牛车颠簸，常知乐蹲在车里，不一会儿就迷糊了起来。
躺在牛车上的十三注意到她正抱着双膝在打盹，他伸手想要将被褥往她那边挪去一二，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知乐垂下来的手。
那凉意瞬间冰的他一个激灵，连忙撤退回去，他索性不再动弹，只是闭眼念了好几遍清心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