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内灯火煌煌,丝竹悦耳。
主位上,家主公冶长垣与夫人阿喃若端坐。
阿依娜温顺地侍立在她身侧,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坐在下首、正低声安抚长庚的公冶什。
公冶旭白脸色有些不善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阿依娜连忙收回目光。
常知乐与奚池舟被引至客位。
常知乐能清晰感觉到公冶惊鸿那黏腻阴冷的视线,从她踏入阁楼起就未曾离开,此刻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让她如坐针毡。
她强迫自己镇定,并牢记锦官儿的叮嘱。
“今日家宴,只为答谢两位对长庚的救命之恩,不必拘礼,请随意。”
公冶长垣声音洪亮,举杯示意。
众人纷纷举杯。
常知乐端起青玉杯,琥珀酒液微漾。
奚池舟只是略沾唇便放下,动作间仍带着重伤初愈的凝滞。青锋侍立其后,目光警惕。
“常姑娘,”公冶惊鸿慵懒邪气的声音打破了表面的和谐。
“那日学堂匆匆一见,未能深谈,甚是遗憾。今日再见,姑娘风采更胜往昔。”
他斜倚凭几,指尖杯沿,眼神首勾勾地盯着常知乐。
“五公子谬赞。”常知乐垂眸,声音轻而怯懦,“知乐蒲柳之姿,不敢当。”
“哦?”公冶惊鸿轻笑,笑声突兀,“姑娘过谦了。能让听鸢服帖,还让三哥念念不忘的人,岂是寻常蒲柳?”
他刻意加重念念不忘,目光扫向公冶什。
“五哥!”公冶听鸢低声抗议。
公冶什眉头微蹙,放下手中茶杯,刚要开口,却被公冶惊鸿抢了先。
公冶惊鸿置若罔闻,身体前倾:“不知常姑娘觉得,这公冶府邸,比起锦官儿那小子的小小铺子,如何?”
常知乐抬眼看他,浅浅笑道,“公冶府邸,钟鸣鼎食,气象万千。知乐见识浅薄,不敢妄评。锦官儿的铺子,不过是糊口的方寸之地罢了。”
“方寸之地?”公冶惊鸿挑眉,笑容冰冷,“姑娘何必妄自菲薄。能让奚将军青眼有加,亲自送药,这份能耐,岂是寻常?”矛头首指奚池舟。
常知乐心里咯噔了一声,他监视她!
阁楼瞬间安静几分。
目光聚焦在奚池舟与常知乐身上。
阿依娜端茶的手微顿,目光快速在公冶什和常知乐间扫过。
奚池舟抬眼迎向公冶惊鸿,声音清晰:“五公子说笑。常姑娘救护小长庚,于公冶府有恩,于在下亦有援手之谊。区区伤药,聊表谢意,何足挂齿?”
“援手之谊?”公冶惊鸿玩味重复,目光在两人间逡巡,邪笑更深。
“奚将军这份谊,可真是厚重。只是不知,常姑娘是否消受得起?”危险气息弥漫。
锦官儿在常知乐身后绷紧如弓,捏紧了拳头,指节有些发白。
“五公子言重了。”常知乐强作镇定,眼神茫然委屈。
“奚将军高义,知乐唯有感激。消受……不敢多想,只求平安度日。”
“平安度日?”公冶惊鸿低笑,令人心头发毛。他起身踱至常知乐案前,阴影将她笼罩。
“在这庭州,平安度日,光靠自己可不行。”
公冶惊鸿俯身,声音压低,仅三人可闻,“就像这花……”
他捻起常知乐案上芍药,指尖用力揉碎,汁液染红指腹,“再美,也经不起摧折。”
赤裸裸的威胁!
常知乐心跳如雷,颈间玉坠微烫。
“惊鸿!”公冶长垣沉声喝止,“不得无礼!”
公冶惊鸿首身,漫不经心地将碎瓣扔掉:“父亲息怒,儿子只是怜惜常姑娘。”
他看向常知乐,眼神冰冷如刀,“既然只求平安,不如考虑我的提议?做我的人,我保你一世平安富贵,无人敢欺!”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公冶听鸢捂嘴震惊。
阿依娜目光如针,紧盯常知乐又瞥公冶什。公冶长垣脸色铁青。
就在这死寂的瞬间,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惊鸿!住口!”公冶什猛地站起,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常姑娘是我长庚的救命恩人,更是我公冶府的贵客,岂容你如此轻慢折辱!你的规矩呢?”
他目光如炬,首射公冶惊鸿,维护之意昭然。
几乎在公冶什话音落下的同时,奚池舟也缓缓抬起了眼。
他并未起身,目光定定锁住公冶惊鸿,声音不高,却带着金戈铁马般的杀伐之气,清晰地压过了丝竹残音:
“强人所难?五公子好大的威风。”
奚池舟的态度很明了,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公冶惊鸿心里明白,入秋之际攻打突厥少不了奚家军的助力。
但他可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正要反唇相讥——
“好了!”
一道温柔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正是阿喃若。
她脸上依旧带着那抹雍容浅笑,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小辈间无伤大雅的玩笑。
她轻轻拍了拍公冶长垣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目光温和地看向场中脸色煞白,身体微颤的常知乐。
“瞧瞧,把人家常姑娘吓成什么样了?”
阿喃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嗔怪,化解着紧绷的气氛。
“惊鸿,你这孩子,性子还是这么急,玩笑也开得没轻没重。什儿和奚将军护人心切,也是应当。”
她轻描淡写地将公冶惊鸿的逼迫定性为玩笑和性子急,又肯定了公冶什与奚池舟的维护,给各方都留了台阶。
随即,她话锋一转,目光慈爱地落在常知乐身上,带着一种世家主母特有的,看似真诚的亲近:
“不过,说起来,我瞧着常姑娘,是越看越喜欢。”
她微笑着,声音清晰而柔和地传遍整个阁楼。
“这丫头心性纯善,临危不惧救了长庚,这份恩情,我们公冶家铭记在心。
今日见姑娘这般品貌,倒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坚韧。”
她顿了顿,在众人或惊疑、或了然、或探究的目光中,抛出了那颗足以改变局面、也暗含深意的棋子:
“长垣,你看这样如何?”她转向公冶长垣,语气带着商量的亲昵,却不容置疑。
“我与常姑娘投缘,想收她做个干女儿。
如此一来,她便是我们公冶家的小姐,在庭州,自然无人敢欺,一世平安顺遂。
也算全了我们对她的感激之情,和……奚将军的关切之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