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熔金，正一寸寸沉入西边的山坳。天际被染成赭红与靛蓝交织的渐变色，最后一缕天光恋恋不舍地舔过田埂上的枯草，将影子拉得老长——这是村人常说的“逢魔之时”，昼与夜的缝隙里，总似有模糊的影影绰绰在田垄间游移。
药商背着半旧的药箱，独自一人踉跄地走在坑洼不平的乡间小道上。他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满是愤懑与不甘，他猛地按住自己的腰侧，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就在他弯腰揉腰的当口，眼角余光突然被远处的庞然大物攫住。
那是【神树】。
即便隔了半片田野，那棵树的轮廓仍像座沉默的山。树干粗得怕人，得几十号人合抱才围得住，沟壑纵横的树皮在暮色里泛着暗青色的光，仿佛巨龙的鳞甲。往上是铺天盖地的树冠，密匝匝的枝叶遮天蔽日，连最后一点残阳都被滤成细碎的金斑，落在树脚的土地上，像撒了满地碎星。药商望着它，眼神渐渐变得炽热。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遇到的那对兄弟，又想起关于【神树】的传闻，一股贪婪的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滋生，他咽了咽口水，喃喃自语：“如果我能从神树上弄些东西回去，哪怕只是一片叶子、一块树皮，说不定都能卖个好价钱……”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将从【神树】上得来的东西高价卖出，赚得盆满钵满，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的场景，嘴角忍不住咧开，发出“嘿嘿”的笑声，“就这么定了，这就去试试！”
“放弃吧。贸然靠近【神树】的话会没命的。”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药商的幻想。药商猛地回头，腰眼的疼又窜上来，他龇牙咧嘴地瞪过去，看到之前见过的兄弟之一正站在不远处。“你，你是——”
“你……你跟着我干啥？”药商梗着脖子，心里有点发虚，却强装硬气。青年没答他的话，只是微微颔首，声音里带了点歉意：“抱歉，我弟弟先前有些淘气。”
药商本就一肚子火，听了这话更是激动，正准备开口斥责，腰部的剧痛却再次袭来，让他瞬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痛苦地弯下腰。而羽衣趁着这个间隙，己从刚才的位置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有些事想问你。”羽衣的语气平静无波。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告诉你任何事！”药商缓过一口气，激动地挥舞着拳头，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抗拒。然而，他的动作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因为羽衣伸出双手，轻轻覆在了他的腰上。一股温和而奇异的力量缓缓传来，原本剧烈的疼痛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药商愣住了，首起身，试探着左右扭了扭腰——不疼了！连平日里隐隐的酸胀都没了！他惊得张大嘴，原地蹦了两下，又使劲弯腰摸了摸，确认那折磨他几年的老毛病真的没了。
青年收回手，白衣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他望着药商，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那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此刻，他的心中正萦绕着诸多疑问。不久前，名为蛤蟆丸的青蛙对他和羽村说的那些话，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好奇的种子。终焉之岭的对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神树】和母亲之间又有着怎样的秘密？蛤蟆丸说【神树】是吸收星球力量、导致土地衰败的凶手，可身边的人都坚信【神树】在滋养大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究竟哪个才是真相？母亲辉夜总是望着【神树】，她的眼神里藏着什么？这一切都让羽衣困惑不己。
药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如捣蒜：“能！能！你想问啥？天上地下，只要我知道的，保准全说！”
青年的目光飘向远方的山峦，那里的轮廓己被夜色晕染得模糊。“终焉之岭的对面，是什么？
可当听到羽衣的问题时，药商却忍不住抓了抓头发，面露难色，“你说山的对面啊？我从来没去过那里。不过要是问其他地方的事，我倒还知道一些……”
对于这个答案，羽衣并不意外，他沉吟片刻，又问出了一个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其他的地方，人们对母亲有什么看法呢？”
母亲统治着祖之国，在这片土地上，人们对母亲只有尊敬与敬畏。可其他地方的人呢？作为长子，羽衣始终无法理解母亲。她身上有着强大的力量，神情总是淡漠疏离，常常独自望着天空，仿佛在思考着遥不可及的事情。【神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母亲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羽衣和羽村都对亲充满了敬畏，却也有着深深的不解，这与羽姬的态度截然不同。
母亲。药商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这青年说的是谁——统治着祖之国的辉夜大人。可这问题太棘手了，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喉结滚动着，眼神闪烁。但在羽衣的目光下，药商咬了咬牙，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其实……因为辉夜大人对【神树】的规定太过严苛，传闻各地都有人发起了叛乱。”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为了镇压那些叛乱，辉夜大人……毁灭了整个彼之国。最近很多地方，都称辉夜大人为暴君。”
“毁灭……”羽衣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心中震动不己。他终于明白了，母亲最近频繁出门，想必就是为了这些事。
羽衣抬起头，看着药商，语气凝重地给出忠告：“离开这里吧，别再回来了，这是为你好。”
药商没敢多问，也顾不上道谢，拎着药箱转身就跑，脚步踉跄却飞快，像身后有厉鬼追赶，很快就消失在暮色深处。
羽衣转过身，目光投向那棵静静伫立的【神树】。夜色越来越浓，【神树】的轮廓在黑暗中愈发显得神秘而威严。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影被拉得很长，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是在思索母亲的秘密，还是想探寻【神树】的真相，亦或是在为这片土地的未来而担忧。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