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丹房内,最后一丝天光被厚重的黑暗吞噬。浓得化不开的腐臭与药味交织,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陆辰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身前是从角落翻出的半截残破丹炉,炉壁遍布裂痕,炉底积着厚厚的黑灰。炉内没有柴薪,只有他掌心悬浮的一簇微弱、却异常凝练的幽蓝火苗——那是混沌珠鉴以他练气三层的微末灵力为引,强行抽取地脉深处驳杂能量转化出的“伪火”。
火苗跳跃着,将陆辰沾满血污和泥垢的脸映得明暗不定。他小心翼翼地将白天在百草园外围冒险采集的几株普通止血草、半块干瘪的土茯苓,还有一小撮混杂着沙石的劣质灵谷碎末投入炉中。这些在修真界连下脚料都算不上的东西,是他此刻能找到的唯一材料。
‘材料分析:劣质止血草,干瘪土茯苓,污染灵谷碎末’
‘优化方案启动...’
‘建议:以腐髓砂伴生菌丝为催化媒介,引导地脉废丹淤毒进行逆向融合,模拟低阶生肌散药性’
腕间铜环烙印微微发烫,珠鉴的光幕在幽暗中清晰呈现。陆辰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意念沉入珠鉴推演的方案之中。他左手虚按丹炉残破的炉壁,掌心那簇幽蓝的伪火猛地一涨,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投入的劣质材料;右手则探向墙角,指尖精准地捻起一小撮闪烁着微弱磷光的墨绿色菌丝——那是腐髓砂在地脉深处滋生的伴生物,蕴含着强烈的活性和难以预测的毒性。
菌丝投入炉中的刹那!
“嗤——!”
幽蓝的火焰瞬间被染上了一层妖异的墨绿!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草木腐烂、矿石锈蚀和某种古老血腥的刺鼻气味猛地从炉口喷出!炉内劣质的止血草在墨绿火焰中迅速枯萎、碳化,土茯苓则如同活物般扭曲膨胀,渗出粘稠的汁液。最诡异的是那些混杂着沙石的灵谷碎末,在墨绿火焰和菌丝的作用下,竟开始疯狂吸收炉底沉积的废丹黑灰,如同海绵吸水般,颜色迅速由枯黄转为深褐,再变为一种不祥的油黑色!
炉火摇曳,墨绿与幽蓝的光芒在陆辰专注的脸上交织流淌,将他映照得如同冥府中炼丹的鬼差。汗水顺着他紧抿的唇角滑落,滴在滚烫的炉壁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瞬间化作白汽。每一次火候的细微调整,每一次材料的能量引导,都如同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行走,全凭珠鉴推演和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
幽蓝与墨绿交织的光晕在废丹房内流转,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这奇异的光映在刘三枯槁的脸上,他凹陷的眼窝在光影中显得更深了。老人倚靠在霉烂的草堆上,断腿处敷着捣烂的血纹草,赤红的药泥下,那碗口大的心窍空洞似乎也被这光晕吸引,隐隐有微弱的吸力传来。
他看着陆辰专注而坚毅的侧影,看着那簇在残破丹炉中倔强燃烧、强行将腐朽化为生机的幽蓝墨绿火焰,浑浊的老眼中,渐渐弥漫起一种遥远而复杂的雾气。那雾气中,有刻骨的仇恨,有锥心的痛楚,也有一丝被漫长岁月和绝望深埋、此刻却被这微光悄然撬动的...追忆。
“这光...”刘三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光...很像三百年前...丹霞谷的‘九转琉璃炎’...”
陆辰心神正紧绷于炉中药性的微妙平衡,闻言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炉中墨绿火焰随之猛地一蹿!他强行稳住心神,没有回头,但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身后的老人身上。
“丹霞谷?”陆辰的声音低沉,尽量不惊扰老人仿佛陷入梦呓的状态。
“丹霞谷...刘氏...”刘三喃喃着,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霉烂的草梗,仿佛要抓住什么早己消散的东西。“不是世家...不是宗门...只是一群...痴迷丹道的疯子窝罢了...”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浑浊的眼中却亮起一点奇异的光彩,那是深埋灰烬中残存的火星。
“谷里有座‘痴炉’,是老祖宗从归墟葬地深处背回来的...没人知道它烧了多少年...炉火生生不息,九色轮转...尤其那琉璃净火,能化尽丹毒,炼出...真正的无瑕丹...”老人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追忆,“我们这帮疯子...就在那火边...没日没夜...炼啊...试啊...炸炉是常事...可只要炼出一炉新丹...整个山谷都在笑...”
他枯槁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孩童般的、纯粹的喜悦。那喜悦如此短暂,如同流星划过永夜,瞬间就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首到...天冥宫的恶鬼...踏碎了山谷的宁静...”刘三的声音骤然变调,嘶哑中淬满了刻骨的怨毒,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断腿处的伤口再次渗出黑红的血。“他们...要‘痴炉’,更要我们刘氏世代传承的...‘化毒灵根’!”
“化毒灵根?”陆辰心中剧震。他想起珠鉴赋予他的丹毒转化之力。
“天生的...丹道圣体...”刘三的喘息变得粗重,眼中爆发出骇人的血光,“身负此灵根者...生来不惧万毒...更能将丹毒化为己用...是炼丹师梦寐以求的...无上道基!”他枯爪死死抓住心口的破衣,指向那个漆黑空洞,“天冥宫的畜生...用噬魂魔阵...活生生...将我们三百七十九名族人的灵根...从骨髓里...抽!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从血海里捞出的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恨意。废丹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那摇曳的炉火都似乎黯淡了几分。地底深处,那沉闷的“咕噜”声似乎清晰了一瞬,仿佛有东西在贪婪地吮吸着这极致的怨恨。
“我...是唯一的漏网之鱼...”刘三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苍凉,“老祖宗拼着自爆‘痴炉’核心...用琉璃净火暂时焚断了噬魂魔阵...我才得以...带着半卷《丹毒百解》和这残躯...逃了出来...”他剧烈咳嗽着,咳出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什么丹峰天才...刘牧云...早就死了...死在了丹霞谷的火海里...活下来的...只是一条...想看着天冥宫覆灭的...老狗...”
他抬起枯瘦的手,颤抖着指向自己心口那狰狞的空洞:“这心窍...便是被噬魂魔焰烧穿的...空壳...什么灵力...什么金丹元婴...都存不住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绝望的灰败再次笼罩了他的脸,比死亡更深沉。
就在这时!
“嗡——!”
陆辰身前的残破丹炉猛地一震!炉内墨绿与幽蓝交织的火焰骤然收敛,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味、土腥味、草木清香以及一丝微弱生机的古怪气息弥漫开来。炉口上方,悬浮着三枚龙眼大小、表面坑洼不平的丹丸。它们通体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暗褐色,如同劣质的泥丸,表面缠绕着几缕游丝般、极不稳定的墨绿色纹路,正散发着微弱的、忽冷忽热的波动。
‘模拟生肌散炼制完成’
‘药性:不稳定’
‘效果:微弱促进血肉再生,可短暂压制心窍道伤侵蚀(预期时效:12时辰)’
‘副作用:轻微丹毒淤积’
成功了!尽管是劣化版,尽管充满风险!陆辰眼中闪过一丝疲惫的亮光。他迅速用一片洗净的阔叶将三枚尚带余温的泥丸取出,顾不得烫手,快步走到刘三身边。
“张嘴!”
刘三还沉浸在绝望的回忆中,下意识地张开干裂的嘴。一枚温热的、带着古怪气味的泥丸被塞了进来。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灼热中夹杂着阴寒、生机里掺杂着腐朽的复杂药力瞬间在他枯败的经脉中炸开!
“呃!”刘三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如同虾米般弓起。他心口那漆黑的空洞处,残存的噬魂魔焰似乎被这外来的药力刺激,猛地腾起一丝微弱的黑气,如同毒蛇般噬咬着涌入的生机!暗褐色的药力与墨绿的菌丝能量则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上去,进行着惨烈的拉锯。断腿处传来剧烈的麻痒,新的肉芽在血纹草药泥下疯狂滋生,又被残留的废丹毒素侵蚀得发黑坏死...
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刘三的意识,但在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深处,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如同冻土下顽强钻出的嫩芽,正沿着他早己枯竭的经脉缓缓流淌,暂时抵住了心窍空洞那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生机的寒意!
“有...有效...”刘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陆辰,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狂喜、绝处逢生的激动,以及更深沉的、如同熔岩般炽热的期盼!“少主...您...您能化毒...您能炼这‘废丹’...您...您就是老祖宗预言里...那个能执掌‘痴炉’真意...让丹毒俯首...让天冥宫颤栗的人啊!”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枯爪死死抓住陆辰的手腕,抓得骨节发白,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虚弱而断断续续,却字字泣血:“老奴...愿为薪柴...只求...只求他日...焚尽天冥!”
废丹房内,幽蓝与墨绿的光芒在刘三扭曲而充满期盼的脸上跳动。屋角梁柱上,那些墨绿色的菌斑仿佛也感应到了老人心中那滔天的恨意与献祭般的炽热决心,脉动的磷光陡然变得急促、明亮!地底深处,那沉闷的“咕噜”声,变得更加清晰、有力,如同一个沉睡的巨兽,在无尽秽恶与怨恨的滋养下,满足地翻了个身,缓缓睁开了贪婪的眼睛。
陆辰低头,看着掌心剩下的两枚暗褐色泥丸,感受着手腕上老人枯爪传来的、仿佛燃烧生命般的力道,又抬眼望向角落那脉动得越来越急促的墨绿菌斑。一股无形的、粘稠而冰冷的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悄然弥漫了整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