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破庙周围的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凛冽的夜风穿过残破的窗棂和坍塌的墙壁,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如同孤魂野鬼的悲鸣,更添几分渗人的寒意。
破庙内,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堆勉强燃烧的篝火。枯枝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将楚尘靠在断壁上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射在布满蛛网和裂痕的神像残躯上。
楚尘闭着眼,眉头紧锁,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他赤裸着上身,左臂自肩膀以下,此刻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景象:皮肤下,暗金色的星纹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不息,光芒时明时灭,边缘处,细密的裂痕比白日里更加清晰可见,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而在星纹之下,一股暗红色的、带着蛮荒暴戾气息的混沌妖元,正如同被囚禁的熔岩巨兽,疯狂地冲撞着封印!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撕裂血肉、焚烧骨髓般的剧痛,整条左臂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着。
更麻烦的是后腰。那沉寂的诅咒印记,如同被妖元的暴动彻底激活的毒蛇,散发出刺骨的阴寒。这股寒意不再满足于蛰伏,而是如同贪婪的触手,沿着脊椎向上蔓延,疯狂地汲取着他因压制妖元而剧烈消耗的精气神。一股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和冰冷感,如同跗骨之蛆,让他牙关都在微微打颤。
他几乎将全部心神都沉入《源灵枢》的运转之中。那源自混沌妖元本源的微弱灵力流,此刻成了救命的稻草,被他催动到极致,艰难地在狂暴的妖元和星纹封印的缝隙间游走,疏导着暴戾的能量,修补着濒临破碎的星纹裂痕,同时还要分出一缕去抵御后腰那阴寒诅咒的侵蚀。这就像在惊涛骇浪中驾驭着一艘千疮百孔的小船,稍有不慎,便是船毁人亡。
“兄弟!兄弟!开门!俺老铁!”
破庙那扇腐朽不堪的木门,被砸得砰砰作响,铁虎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穿透夜风,带着一股火烧火燎的急迫。
楚尘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因剧痛和虚弱而产生的猩红戾气,随即被强行压下。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抓起旁边一件破旧的外衫披上,遮住左臂的异状,又拉下后腰的衣襟,盖住那散发寒意的印记。
“来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
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铁虎那铁塔般的身影裹挟着一股夜风的寒气冲了进来。他脸色异常凝重,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完全没有往日的豪爽,反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焦灼和愤怒。
“兄弟!出大事了!”铁虎反手将破门关上,也顾不上庙里的灰尘,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俺刚在城西‘黑鼠’那儿买消息!他娘的!有人要动你!就在半决赛!不是擂台上的明刀明枪,是下三滥的阴招!”
楚尘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走到篝火旁坐下,示意铁虎也坐:“慢慢说,谁?什么阴招?”
铁虎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墩上,震得地面都抖了一下,他抓起旁边水囊猛灌了几口,才喘着粗气说道:“是慕容枫那个杂碎!还有赵无痕那个笑面虎!他们两家…他娘的勾搭上了!”
“慕容枫?赵无痕?”楚尘眼神微凝。这两家在南域就不对付,居然能在炎风城联手对付他?
“对!就是他们!”铁虎咬牙切齿,“慕容枫那疯子,因为早上巷口的事,还有你在擂台上抢了他的风头,对你恨之入骨!他放出话,要你在擂台上生不如死!但他自己没把握,或者说…他怕脏了自己的手,引来城主府和灵修公会的干涉!”
“所以…他找上了赵无痕?”楚尘声音低沉。
“没错!”铁虎重重点头,“赵无痕那王八蛋,表面上跟慕容枫不对付,背地里就是一丘之貉!他答应帮慕容枫,但条件是…要你那个宝贝药篓!”铁虎说着,目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楚尘脚边那个破旧的药篓,眼神复杂。
“药篓?”楚尘手指无意识地着药篓粗糙的边缘。
“对!赵无痕那厮,对你药篓里能掏出玄铁原矿的事一首念念不忘!他觉得里面肯定还有更值钱的宝贝!”铁虎恨恨道,“他们商量好了,由赵无痕的人在半决赛开始前,或者比赛间隙,找机会对你下手!具体怎么干还不清楚,但‘黑鼠’说,赵无痕手下有个叫‘鬼影’的家伙,最擅长用毒和下绊子!还有…他们好像还提到…要抓什么人…逼你就范?”
“抓人?”楚尘心中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盖过后腰诅咒带来的阴冷!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叶灵儿那张带着期待和信任的、亮晶晶的眼睛!“灵儿?!”
“对!就是那个经常给你送药送饼的小丫头!”铁虎一拍大腿,脸色更加难看,“慕容枫那个畜生!他查到了叶灵儿!想用她来威胁你!赵无痕好像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兄弟!你得赶紧想办法!灵儿姑娘有危险!”
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瞬间在楚尘胸腔中爆发!左臂深处那本就狂暴的混沌妖元,被这股强烈的情绪所引动,轰然冲击星纹封印!咔嚓!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在星纹边缘蔓延开!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噗!”楚尘喉头一甜,强行将涌上来的逆血压了下去,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跳!
“兄弟!你怎么了?!”铁虎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
“没事…”楚尘声音嘶哑,强行稳住心神,压下妖元的暴动,眼神却冰冷得如同极地寒冰,“灵儿…现在在哪?”
“俺己经让‘黑鼠’派人去盯着叶家了!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铁虎连忙道,“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慕容家和赵家势力太大,真要动手,几个小混混根本挡不住!”
楚尘沉默着,篝火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深沉的杀机。他手指紧紧扣着药篓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药篓里,那几株凝露草在火光下轻轻摇曳。
就在这时,破庙那扇破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没有敲门声,没有脚步声,仿佛一阵夜风自然吹入。
楚尘和铁虎同时警觉地望去!
只见一个邋遢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正是柳逸风!他依旧抱着那个缺口的粗陶酒葫芦,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浑浊的老眼在昏暗的火光下,却显得异常清亮,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
铁虎猛地站起身,浑身肌肉绷紧,如临大敌:“你是谁?!”
柳逸风却看都没看铁虎,浑浊的目光径首落在楚尘身上,尤其在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鼻子还用力嗅了嗅,仿佛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气味。
“老家伙!问你话呢!”铁虎见对方无视自己,更是恼怒,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铁虎兄,稍安勿躁。”楚尘抬手制止了铁虎,他看着柳逸风,眼神复杂。这个神秘的老头,从演武场开始,似乎就一首在他周围若隐若现。“前辈深夜造访,有何指教?”楚尘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警惕。
柳逸风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走到篝火旁,找了个还算干净的石块坐下。他拔开酒葫芦的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劣酒,辛辣的酒气瞬间在破庙里弥漫开来。他咂了咂嘴,满足地叹了口气,这才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楚尘和他脚边的药篓,最后落在他脸上,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沙哑韵律:
“小子,篓子里的火…烧得挺旺啊?”他这话没头没尾,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楚尘的左臂和后腰位置。
楚尘心头剧震!这老头…他看出什么了?!妖元?诅咒?
柳逸风不等楚尘回答,又灌了一口酒,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像是嘲讽,又像是…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
“药篓装药草,挺好。”他晃了晃酒葫芦,声音含糊不清,“可要是装多了不该装的东西…小心篓子烧穿了,连带着…把旁边的小花小草也燎着了。”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破庙的墙壁,落在了远处叶灵儿家的方向。
楚尘瞳孔骤然收缩!这老头…他知道!他知道慕容枫和赵无痕要对灵儿下手!
“前辈…”楚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柳逸风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他浑浊的眼睛盯着跳跃的篝火,仿佛在自言自语:“风大了,林子里的蛇虫鼠蚁就都出来活动了。有的蛇毒,沾着就死。有的鼠辈,咬一口也疼得很。光靠力气大…可护不住几亩薄田啊。”
他这话,像是在说慕容枫的狠毒,赵无痕的阴险,又像是在暗指楚尘此刻妖元失控、诅咒缠身的困境。
铁虎听得云里雾里,急得抓耳挠腮:“老前辈!您说话能不能痛快点?到底啥意思?”
柳逸风没理铁虎,他浑浊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楚尘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小子,你那一拳…点破风灵节点的手法,有点意思。虽然粗糙得像狗啃的,但路子…有点门道。谁教你的?”
楚尘沉默。他不可能说出《源灵枢》和混沌妖元的事。
柳逸风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又灌了一口酒,叹道:“野路子…难成大器。尤其是…根子还扎在烂泥塘里。”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楚尘的左臂和后腰,意有所指。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只有篝火噼啪作响,夜风呜咽。
突然,柳逸风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几分懒散。他走到楚尘面前,浑浊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几息,看得楚尘浑身不自在。然后,在楚尘和铁虎惊愕的目光中,柳逸风将自己怀中那个油腻腻、沾着酒渍的破酒葫芦,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楚尘手里!
入手冰凉粗糙,葫芦表面还带着老头的体温和一股浓烈的劣酒气味。
“拿着。”柳逸风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半决赛…渴了,就喝一口。提神。”
说完,他转身,踢踏着那双露脚趾的破草鞋,晃晃悠悠地走向破庙门口,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烟雾,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模糊不清的嘟囔飘散在风里:
“…篓子破了…就用泥巴糊上…总比烧光了强…”
破庙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铁虎瞪着牛眼,看着楚尘手里那个脏兮兮的酒葫芦,又看看门口,半晌才憋出一句:“这…这老疯子…啥意思?”
楚尘低头,看着手中这个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腌臜的破酒葫芦。葫芦入手沉重,里面似乎还有小半壶酒液在晃荡。他尝试着拔了一下塞子,塞得很紧。
一股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清凉气息,透过粗糙的葫芦壁,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掌心。这股气息虽然微弱,但在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左臂深处那狂暴躁动的混沌妖元,竟奇迹般地稍稍平复了一丝!后腰那阴寒的诅咒气息,似乎也被这股清凉驱散了一点点!
楚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酒葫芦…绝非凡物!这老头…他到底是谁?!他送这东西给自己,是善意?还是另有所图?
他猛地抬头,看向柳逸风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手中这个油腻的破酒葫芦,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而就在这时,破庙外,夜色的阴影里,几双如同鬼火般幽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庙门口的方向,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等待猎物的毒蛇。其中一双眼睛,赫然带着楚家护卫特有的标志性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