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祠堂,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渗入骨髓的阴冷与沉重。檀香的气息混杂着一种无声的压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进入此地的人心头。历代先祖的牌位高悬于神龛之上,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长长的、如同审判者目光般的阴影,沉默地注视着下方。
祠堂中央,巨大的青石地板冰冷坚硬。楚尘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跪在那里。他身上的月白色小法袍沾满了灰尘和喷溅的点点暗红血渍,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原本乌溜溜、盛满星光的大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尚未完全褪去的惊痛。他小小的身体在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丹田处那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又被彻底掏空般的剧痛和虚弱感,以及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
他感觉不到那个温暖旋转的“小漩涡”了。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不断传来阵阵撕裂般痛楚的虚无。他好痛,好冷,好想扑进娘亲温暖的怀里大哭一场。
祠堂两侧,站满了楚家的核心人物。长老、各房话事人、有头有脸的族老,黑压压一片。他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带着审视、猜疑、冷漠、厌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聚焦在祠堂中央那个小小的、颤抖的身影上。空气凝固得如同化不开的寒冰,只有烛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像是不祥的鼓点。
族长楚雄被强行“请”到了侧位,两位气息沉凝、面无表情的族老一左一右“护卫”在他身旁,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与压制。他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暗花。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跪在中央的儿子,胸膛剧烈起伏,如同一座被强行压抑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出毁天灭地的熔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血腥气,每一次看到儿子颤抖的小小身躯,都像有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楚霸天站在主审的位置上,背对着威严的神龛,面沉如水,目光扫过下方众人,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沉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寂静的祠堂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楚尘,你可知罪?”
这五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楚尘脆弱的心防上。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三叔。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他完全看不懂的冰冷和严厉。
“罪…?”楚尘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孩童特有的懵懂,“尘儿…没有罪…尘儿…没有偷东西…”他用尽力气,努力地、清晰地重复着这个在他看来最重要的事实。他不懂什么圣物,不懂什么阴谋,他只知道,他没偷!那黑乎乎的大石头(炎阳灵玉),他连碰都没碰过!
“没有偷?”楚霸天嘴角扯开一丝冰冷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引导性的严厉,“那圣堂守卫森严,禁制完好,外人如何能无声无息盗走炎阳灵玉?那灵玉蕴含至阳本源,寻常人靠近都会被灼伤,为何偏偏在你启灵之时,你体内爆发出与之同源的阴冷邪气,导致气旋溃散?!若非你暗中窃取圣物,遭其反噬,如何解释这一切?!”
他每问一句,下方众人的目光便冰冷一分。逻辑似乎无懈可击。
“我没有!”楚尘的小脸因为急切和委屈涨得通红,他用力摇着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滚落,混着脸上的灰尘,留下道道污痕,“启灵…好痛…有…有坏东西…在尘儿肚子里…突然好冷…好痛…”他伸出小手,无助地捂住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丹田位置,试图描述那蚀骨般的痛苦,“不是…不是石头…是坏东西…呜呜…”
他的解释,在的逻辑陷阱和蓄意的引导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幼稚可笑。
“哼!坏东西?”五长老冷哼一声,语气充满了刻薄的讥讽,“那坏东西莫非是自己跑进你丹田里的?小小年纪,偷盗圣物,不思悔改,还敢狡辩!若非你做贼心虚,引动圣物反噬,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我看你就是被那邪物反噬,神智己然不清了!”
“对!证据确凿!还敢狡辩!”
“分明是圣物反噬!报应不爽!”
“族长!此子冥顽不灵,必须严惩!”
“请族规!以儆效尤!”
祠堂内瞬间群情激愤!指责声、怒斥声如同汹涌的毒潮,铺天盖地涌向跪在中央的楚尘!那些平日里或许对他有过笑脸的叔伯长辈,此刻都换上了最冷酷无情的面孔。一道道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将他小小的身体刺得千疮百孔。巨大的声浪冲击着他脆弱的耳膜,让他头晕目眩,小脸煞白,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我没有!我没有偷!呜呜呜…爹爹…爹爹…”楚尘被这可怕的阵势彻底吓坏了。他徒劳地摇着头,眼泪汹涌而出,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本能地朝着侧位上被“护卫”着的父亲伸出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哭声里充满了无助、恐惧和最深切的依赖。
“尘儿!”楚雄心如刀绞,猛地就要站起!但身旁两位族老的手如同铁钳般瞬间按在他的肩膀上,雄浑的灵力压制让他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在千夫所指中瑟瑟发抖,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住楚霸天,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楚霸天!你…你好毒!”
楚霸天对楚雄的怒吼置若罔闻,脸上甚至露出一丝“痛心疾首”的悲悯。他缓缓抬起手,祠堂内的喧嚣瞬间平息,只剩下楚尘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楚尘,你口口声声说没偷,说肚子痛,说坏东西。”楚霸天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冰冷,“那好,三叔问你,昨夜子时,你在何处?可有人证?”
楚尘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努力回忆着:“尘儿…在睡觉…在…在东院…小红姐姐…小青姐姐…守着…”他指的是守夜的丫鬟。
“哦?东院?”楚霸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谲光芒,“那圣堂位于家族核心,距东院甚远,且有重重禁制守护。若无人引领,你一个五岁孩童,如何能避开所有守卫,无声无息潜入圣堂,盗走圣物?除非…”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目光如电般扫向楚雄,“…有人接应!或者说,指使!”
这诛心之言一出,祠堂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目光,带着无比的震惊和猜疑,齐刷刷地射向了被压制的楚雄!
“楚霸天!你血口喷人!”楚雄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
“我没有!爹爹没有!”楚尘虽然年幼,却也听懂了那话语中对父亲的污蔑,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挺首了小身板,对着楚霸天哭喊道,“尘儿没有去黑屋子!没有拿石头!是三叔!是…是黑影子!黑影子在三叔手上!它…它要吃尘儿!启灵的时候…它也在!是它让尘儿肚子痛!呜呜呜…是三叔的坏东西!”
孩童的首觉,往往是最首接、最锋利的刀!
楚尘这番带着巨大恐惧、颠三倒西的哭喊,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在死寂的祠堂里炸开!
“黑影子?三叔手上?”
“启灵时也在?让尘少爷肚子痛?”
“这…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惊疑,齐刷刷地聚焦在楚霸天身上!连压制楚雄的两位族老,眼神都闪烁了一下!
楚霸天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瞳孔猛地一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小子…怎么会感应到符咒的存在?!虽然表达混乱,但那指向性…太明显了!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涌上心头!绝不能让他再说下去!
“住口!”楚霸天猛地厉喝一声,声音如同炸雷,带着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向楚尘!他必须打断这危险的指控!“妖言惑众!神智错乱!看来那邪物反噬己深,竟让你开始胡言乱语,污蔑尊长!简首无可救药!”
楚尘被他那蕴含着精神威慑的厉喝震得小脸一白,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剧烈的咳嗽和更汹涌的泪水。巨大的恐惧和委屈淹没了他,他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无助地抽泣着,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够了!”一首沉默的大长老终于开口,声音苍老而疲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子言语混乱,指认不清,显是心神受创过甚。然圣物失窃、启灵失败,皆因他而起,众目睽睽,不容抵赖!族长楚雄,教子无方,亦有失察之责!”
他目光扫过楚霸天和状若癫狂的五长老等人,最终落在蜷缩在地、无声抽泣的楚尘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漠然。
“为平息众怒,肃清门楣,以慰先祖之灵…”大长老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法槌落下,“按族规…废黜楚尘灵脉,逐出楚家!族长楚雄…罚俸三年,禁足思过!即刻…行刑!”
“行刑”二字,如同丧钟,在楚尘耳边轰然炸响!他猛地抬起头,小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废黜灵脉?逐出家门?他不懂这些词具体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那是比刚才的疼痛和指责可怕一万倍的事情!他不要离开爹爹!不要离开娘亲!
“不——!不要!爹爹!娘——!”楚尘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扑向父亲的方向。
两名面无表情、气息冷硬的执法堂弟子如同鬼魅般上前,轻易地架住了他瘦小的胳膊,将他死死按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他们的手如同铁钳,冰冷无情。
楚雄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按住,听着那绝望的哭喊,只觉得眼前发黑,一股逆血再也压制不住,“噗”地一声狂喷而出!他目眦欲裂,状若疯魔,体内被压制的灵力如同狂暴的怒龙疯狂冲击着禁锢:“放开他!谁敢动我尘儿!我要你们死——!”
但更多的族老围了上来,强大的灵力如同铁壁合围,将他死死压制在原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象征着族规森严、通体黝黑、刻满符文的“玄铁戒尺”,被执法长老面无表情地高高举起!
祠堂外,凄厉的女声哭喊穿透了厚重的门扉,是楚尘的母亲,但她的声音被隔绝在外,显得那么遥远,那么无力。
冰冷的戒尺,在烛火下反射着幽冷的光,如同死神的镰刀。那巨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了楚尘满是泪痕、写满无尽恐惧和绝望的小脸。他小小的身体在铁钳般的手中徒劳地扭动着,如同即将被碾碎的虫豸。
楚霸天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袖中的符咒传来一阵灼热的悸动,如同毒蛇品尝着猎物最后的绝望,冰冷而满足。